01-05｜06-10｜11-15｜16-20｜21-23｜24-27｜28-29
21.
静寂。
仍是静寂。
咔嗒。
一记清脆声音。
在于无声中无休止地蔓延开来的静寂之后，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松本反应最快，瞬间端起身上斜跨的脉冲枪，对准面前那两个模糊人影大喊一声：
“是谁？”
被背后冲天火焰的反差染成黑色的那人应是听到了，但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躬着身体，身影则好像要被漫天流泻的火光吞噬一般，再次艰难地向前挪动了几米。
跌跌撞撞迈出最后几步后，那个人终于体力不支，膝盖一软，和他搀扶着的那人一起，重重跌在了仍在爆炸中不停晃动的地面上。
松本刚想再次追问，却被大野一抬手按下了枪管。
三人在爆炸的余震中慢慢靠近那两个在火光中互相支撑着跪伏在地上的人影，直到身边的爆炸渐渐势微，众人方才能从面前炫目的光亮里辨认出那两张沾满血污的脸庞。
“……相叶，是相叶！”
二宫首先发出呼声。
“还有樱井学长！”
松本把枪一丢，跟着跑过去。
大野什么都没说，动作却比另外两人都快一步。他径直奔到对方身前，伸手扶起了半跪在地、用另一只手臂揽住樱井肩膀的相叶。
只见相叶脸上满是斑驳血痕，眼睛充血发红，几乎要被血和泥浆糊到无法睁开。身上也到处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樱井情况与他相仿，只是伤得更重，脸色十分苍白，大腿上有一处极重伤口还在不断渗出圝血来。而此时樱井却低垂着头安静地靠在相叶身上，似乎已然失去意识。
“救护班！”
松本回过头，向后方大吼一声。
被这样一吼，后方仍在发愣的救护人员这才如梦方醒，急忙抬着担架和药品向这边跑来。
“……相叶？”
大野撑住相叶因为脱力而松垮了的肩膀，尝试着想将被他抱在怀里的樱井放下。然而相叶却如同失去感知能力似地紧紧环住樱井身体，执拗地不肯松手。
大野不能硬来，只得暂时放弃挪动樱井的想法，转而去扳相叶的脑袋。
手掌中那张脸上一片湿腻。
血的气味钻进鼻孔，满是刺鼻的铁锈气。
相叶的脸早已被血和汗花得不成样子，一双黑色眼睛茫然失焦，好像连就在面前的大野也看不清晰。大野心里一急，想去掰他手指，相叶却条件反射似地将樱井的肩膀抓得更牢。即使单膝跪在地上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他却仍旧摆出一副拼了命也要保护什么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般的架势，说什么也不肯将樱井松开。
救护班此时已经赶到废墟旁边。
大野眉峰紧蹙，然而不分开两人，也就无法展开救治。眼看相叶和樱井身上都有不少伤，此时连他也不敢想象在这段不为人知的时间里他们二人究竟经历过怎样的磨难。但很明显，樱井的情势已经非常危急，刻不容缓。
必须立刻施救。
想到这里，没有办法的大野不得不按住相叶的肩膀，另一只手搭着他的后颈轻轻扣了扣，然后向下沿着他后背拍了几下，用尽让对方能够安心下来的轻柔力道。
“相叶，你放开他。”
他凑在相叶耳边，宽慰般的口气，柔声将话语送进对方耳廓。
“放开他，我才能救你们。”
相叶雅纪原本毫无反应的黑色瞳孔，却在听到“救你们”这几个字之后，忽然干涩地转动了一下。
他惶然地眨动着眼睛，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回目光焦点。意识略为回转的相叶先是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大野，停顿了几秒，突然对着大野伸出了那只正支撑着地面的手。
身体重心失去支撑点，相叶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然而在歪倒之前，他却更努力地向前探出手去，拼命抓住了大野的手腕。
那手上仿佛倾注了相叶全身所有力气，连手指尖都要一点一点嵌进皮肉里，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拽住了大野。
那力道之大，让大野近乎感同身受相叶正在体会的痛楚。
“没事了。”
大野忍住手腕上传来的丝丝疼痛，另一只手温柔地回握住了相叶沾血的指节：“救护人员已经在这里。放心吧。”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相叶的脑袋，停顿了片刻，再度轻声安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樱井也在这里。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听到这句话，生命垂危的年轻军校生突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被爆炸产生的锐利碎片割出无数细碎伤口的双圝腿下意识地蜷缩着，相叶用力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嘴唇表面在干燥炙热的爆风中拉出了发红的血口。
因为受伤和长时间脱水，他很难说出什么句子，出口都是微弱不成调的气声。然而相叶还是努力地，不肯放弃地，从干哑的喉咙深处，挤出了一丝声音。
尽管那声音微弱至极，嘶哑到难以分辨。
却被在场所有军校生都清清楚楚地听在耳中。
他们看见那个素来在众人面前水火不容的樱井翔和相叶雅纪，互相搀扶着从燃烧的烈火中走出，然后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看见那个一直和樱井针锋相对相叶雅纪，身体痉挛着倒在地上，一手抓住奄奄一息的樱井翔，一手紧紧握着大野的手腕。他们听到重伤相叶动了动嘴唇，用仿佛无法承受失去对方般饱含着急切与恳求、绝望与希望、和昏倒前最后一丝来自骨髓深处固执到不肯撒手的求生意志，断续地发出带着哽咽的微弱声音。
而那个说出口的下一秒就要马上消散般的微弱声响，也因此成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最初的战斗中，令他们最难忘，也最震撼的一句话。
“……救他。”
“救樱井翔。”
硝烟落地。
强光和爆响之后，随着昏阙的降临，视野中的一切也伴随着相叶雅纪的意识一起，再次跌进了不知名的黑暗深渊。
22.
“这就是全部？”
躺在军校附属医院特殊ICU的病床上，经过几天抢救才保住性命的樱井翔，将视线从摆在面前的媒体屏幕上移开，转而望向坐在房间角落的人。
对方军服上的肩章比他高两级，领子边缘夹着象征联邦军校学生自治会会长身份的暗银色领扣，胸前别一张只允许特别权限的人出入这片特殊病房区的ID卡。
大野坐在椅子上没动，后背陷进柔软的椅背，膝上交握的双手换了下位置：“到底是特别权限，真是安静。”他啧啧嘴，“你应该去普通病房区逛几圈。这两天还好，前几天不知多凌乱，很多受伤学生只能躺在担架床上挤在走廊里。”
樱井眼睛微黯，表情却很快恢复如常：“也不是我自己要进来。我醒来时就在这里了。”
大野当然知道这是樱井父亲的安排。
限制区域病房里躺着的都是联邦军部高级将领的子嗣，普通军校生和教师根本无法进入。拥有出入权限的只有从首都空降过来的医疗团队，军校校长和为数不多的几个管理人员，以及身为学生会长的自己。说来也巧，之前和樱井有过节的绫小路也住在这层。樱井身为将军之子，享受隶属军部的军校医院的特殊照顾无可厚非。
但权限限制，就意味着受伤的樱井不能出去，外面的人也不能轻易进来。
相叶也不能。
所以学生中能在事后前来看望或者和樱井交流的，就只有大野。
想起相叶，大野这才猛地想起樱井的问题。他刚想回答，就看到樱井再次指了指面前的屏幕，上面的画面正定格在相叶说出那句救樱井翔之后、昏倒之前，抬起来看向大野的满是血污的脸上。
“从格纳库监视镜头里能提取的视频信息，就只有这些了？”
在沉默地看完大野带来的，从他失去意识后，到他和相叶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监视录像，樱井又瞄了一眼屏幕，转头重复道。
“大概没了。”大野摆摆手：“就算有，也只是不同角度而已。内容大同小异。”
“不同角度也没关系。”樱井坚持。
大野奇怪地瞥他一眼：“你要那么多份录像干嘛？”他站起来走到樱井病床边，凑过脑袋看了看屏幕中相叶被定格的脸孔，连连摇头：“你不知道当时情况有多惨烈。我人在现场，亲眼目睹你们从废墟中爬出，那场景至今都不愿再在脑中回想第二遍。而你却要一看再看？”
“是的。”樱井不为所动，仍固执点头。
面前屏幕里的相叶对比十分明显。
脸颊发白，血迹绛红。
瞳孔则是纯黑颜色。
仿佛为印证大野的话，樱井转头又看一眼那已经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的录像画面：“所有我失去意识之后发生的事，我全都要看。”
大野沉默，半晌才开口：“……他知道吗？”
樱井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应该是吧。”
他依稀记得印象中最后的画面，是黑暗中的自己挣扎着凑上前，亲吻了相叶汗湿的额头。
所以，相叶应该是知道的吧。
就算自己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现在这样……”
他指了指自己被层层纱布包裹的腿，又用目光扫了扫病房外站得笔直的、军部在这次事件后为所有高层子嗣指派的保镖们，露出一抹苦笑：“我出不去，他也进不来。所以无论重复多少遍，只要能让我多了解一点当时的情况，我都愿意看。”
大野皱眉，表情好像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不知怎么转了话题：“你知道军部前几天颁发的针对军校的战时条例吗？”
樱井点头：“你说的是增加四年级以上军校生实战经验的那条吧。”
“没错。”
大野咂了下舌头，眉梢挑高一点：“正式对在校生公布，应该是不久之后的授勋表彰仪式。军部显然在为这次奇袭战中有所功绩的军校生提供进入舰队的机会。表彰仪式之后，我们这级就该毕业了，而新条例规定所有在校时间超过一半，也就是四年级及以上军校生，都要在上课之余，在军部直属军队中参与实战。”
“果然。”
樱井叹口气。
“你看了前几天的直播吗。”
大野打趣地指了指病房里的悬挂着的软媒体屏幕。
“那个约顿议员，已经被提名为下届议长。之前他就发表了不少群众演说，论证联邦发动战争的必要性，还把今年擅自命名为战争元年。可在民众中他的支持率不低。”
“开战是必然。而且有议会和约顿在，持续时间不会短。”
樱井颔首表示赞同。
“表彰仪式之后，我们就都要参战了。”
大野声音突然沉下来，仿佛句子的末尾被挂上了重物般。
他的声音不大，融进病房安静的气氛里，却格外掷地有声。
“我，你。相叶，二宫。”
“松本虽然是三年生，但一年后也会投入战争。”
“樱井。”
“……战争开始了。”
大野转身走到床边，对站在门外的樱井的保镖们点了点头，然后关上了病房门。他放轻语气，语调却比以前加重几倍，似乎话语间有所觉悟。
“战争的随机性远非你我所能控制，就像这次敌军突袭，很多曾经就在身边的同学们受伤甚至死亡，也只是一眨眼的事。”
他慢慢地走到墙角，在原先那张椅子上坐下。
只是这次，他把后背挺得笔直。
“我们也一样。”
“负伤或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将修长的指节交叠起来，像在诉说着什么浅显又深奥的道理：
“也许是许多年后的某次战役，也许就是我们接下来踏足战场的，第一次战役。”
樱井皱着眉，低下头来。
他安静地想了想，抬起脸想说什么，却又不经意地看到了面前屏幕上相叶的眼睛。
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不由得抿了抿嘴唇，再次开口时，连字句间都有些发涩。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他关掉了屏幕，在病床上挪动了一下身体，尽量面向大野，摆出了一个略显郑重的姿势。
“什么？”大野说。
“我需要……见他一次。”
樱井犹豫半秒，终于开口。
“授勋仪式不就见到了。”
大野笑笑。
“不。等到那时就来不及了。”
樱井绞了绞手指，指尖绕进白色的病服中，血色渐渐从被绞紧的指节上褪去：“等到开战，就来不及了。”
他笑了笑，眼角的那些执着好像突然被融化了似的：
“你说的对。只看影像，的确是不够的。”
那双与血红交错在一起的黑色眼睛，曾经不止一次地闪过他的脑海。
也令他有不止一瞬的心悸。
樱井偏过脑袋指指门外，手指松开病服，摩挲着下巴沉思起来：“有他们在，我出入都有人跟随。加上学校的监视系统和权限限制，开战之前我根本无法脱身。”
“授勋仪式之前他们倒是会对我放行。如此一来，我就可以离开这片权限区域。”樱井草草比划一个手势，话音未落，眉又不由自主皱了起来：“但学校的监视系统我无法避开。就算一时逃脱，他们也能很快找到我。”
“关于这个。”
沉默了半晌的大野终于开口。
“我知道在军校医院侧翼有一片暂时闲置的区域。因为没有人使用，所以监视器应该也不会开启。”
“真的？”
樱井半信半疑。
“这方面我可以帮你。”大野点头：“但你想和相叶见面，时间不能很长。否则你们两个重要人物缺席仪式，校方不管怎么说也会起疑的。”
樱井没说话，只是盯着大野的脸。
仿佛下一秒，对方的嘴唇间便会吐出确信的答案。
“所以授勋仪式开始之前，你必须想尽办法甩开所有人，离开这间病房，到普通病房区去。”
大野则继续不疾不徐，慢条斯理地把话说完。
“那就是战争正式开始之前，你们唯一的一次机会。”
23.
樱井背靠墙壁，站在走廊转角，听到从走廊对面传来乱哄哄的喧哗吵闹声。
凌乱的脚步划过空气，有个人一边跑，一边焦急地用大嗓门问别人：樱井翔在哪里？有人看到樱井翔了吗。谁知道樱井翔去哪了。
喧哗随那人的跑动而变换着位置，逐渐往樱井身边靠近。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向他提供着线索，而这样道听途说的信息，大概却只会让对方更迷惑罢了。
那人再次跑起来，愈发着急地四下问着。
他的声音间或被其他人的盖过，躲在角落里的樱井只能听到一连串同样的名字，接二连三地涌出那人的嘴唇。
樱井翔。
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
樱井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吵闹的响动愈来愈近，接着是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掠过长长的走廊。有个人像凌厉的风一般从他面前飞快跑过，甚至没来得及看看周围，所以也就没注意到正站在角落阴影里的樱井。
樱井愣了一下，心想这人之前总说自己认真跑起来很不得了，原来不是随便乱说的嘛。
他急忙一伸手，向前拦住了那奔跑影子的去路，手指想要扳过他的肩膀。
无奈对方速度太快，樱井只来得及抓住他的手腕，力度也没有收住，猛地一扯，那跑动中的人立刻发出了大声惨叫。
“喂！”
他抗议着，转过头来刚想骂句什么，却在看到樱井的脸后呆住了。
“嘘——。”
樱井把他拉过来，和自己靠在一起。
“相叶，是我。”
相叶被他拉着手腕，身体倒退着，被拖进了走廊的暗角。他眼睛眨了眨，有些冒火的瞳孔映出了樱井的笑脸：“你怎么在这儿？我到处找你。”
“我知道。”
樱井微笑着说。
自己几分钟前就听到他的声音了。
“还有一个小时军部表彰仪式就要开始了。你不在病房里，怎么到处乱跑？”
相叶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肩膀却很配合地缩进阴影深处：“不当心的话，小心腿上的伤落下后遗症。”
远处传来几个军校生交谈的声音，樱井把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相叶见状，立刻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巴，但黑色的眼珠转来转去，仍然不满又担忧地盯着他瞧。
“过来。”
他握着相叶的手腕，趁着谈话的几个人没看到这边，迅速从阴影里滑了出去。
旁边正好有间空病房，樱井几步窜进门，把相叶也一起拖进来，然后反手将门上了锁。
“干嘛？”
相叶瞪着眼睛看他，又瞥了一眼樱井的打扮。他后退了小半步，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还没换衣服？”
樱井笑眯眯的，同时毫不客气地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相叶一圈。
“我看你倒是穿戴整齐了。”
面前这人正穿着黑色军靴，熨得笔挺的军裤包裹着笔直双圝腿，再往上是隐入整齐军校生军服里的腰线。从深绿色军装外套领口露出浅绿色的衬衫，接着却是打得歪歪扭扭的一个领带结，正松松垮垮没什么力气地卡在衬衫领子上。
“领带歪了。领带结也不是表彰仪式这种场合应该用的。”
樱井蹙了蹙眉，挑起眉毛看向相叶：“难道进校三年来，你都没学会怎么系军装领带？”
“也、也不是总要出席这种场合啊。”
听到这话，相叶立刻心虚地移开视线。
他嘴巴扁了扁，脸上却依然一副嘴硬样子：“上次发白金勋章的时候，还是被我央求了好久，Nino才肯帮我系的。”
樱井失笑起来，手指探过去，指尖勾住相叶淡绿色衬衫领子上那只不怎么规矩的领带结，将它故意扯松了一些：“你自己就从来没试过？比如把领带缠在腿上，练习一下什么的。”
他的嘴唇挨近相叶的脖颈，让自己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刚刚好拍打在对方下颚附近。
“要不要我帮帮你？”
相叶顿时脸红起来，像煮熟的虾米一样连脖子都瞬间染上了粉红色。他本能地缩了缩脑袋，如同感受到了未知的危险般想要离开些，无奈手腕还被对方握在手里：“不、不用了……”
他抬起头，却迎头撞见樱井似笑非笑的戏谑笑容。相叶突然觉得自己被捉弄了，心里不高兴起来，于是赌气般用力甩了甩被握住手腕的那条胳膊，声音拔高了一个调子，十分不忿地反驳道：
“我能在黑暗中只靠夜视瞄准就击中哑炮，也能在一分钟内闭着眼睛倒拆脉冲枪。所以我肯定能自己搞定这条小破领带……”
樱井没有回答，只是身体挨得更近，嘴唇开合时都快擦上相叶耳廓。
这种出乎意料且超越想象的近距离，仿佛枪管上的消音器，让相叶立刻噤了声。他胸膛起伏的频率明显加快，鼻息也变得急促。这些无法控制的小动作出卖了他脸上故作的冷静。
樱井看得出来，相叶其实相当紧张。
……真想问问他在紧张什么。
樱井看着相叶被自己揶揄时不知所措的脸，心软了软，顺势撤开一些，手指仍捏着那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的手腕：“你到处找我，想跟我说什么？”
“啊，噢……”
相叶这才仿佛终于从一个令人动弹不得的魔咒里脱身一般，如释重负地用力吁了口气。他清了清嗓子，像要把刚才两人间那股暧昧的气氛赶跑似的，正色之后开口道：
“等下不是有表彰仪式嘛，我想问你准备好了没有……”
“然后呢？”
“然后，唔，想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声音跟着小了些，头也垂了下来。
栗色的刘海有几缕滑下前额，遮住了原本闪着亮光的眼睛。
“还有呢？”
樱井维持着和刚才相同的语气，握着相叶手腕的手指却紧了紧。
“还有……”
相叶用力吞了口口水，如同理论课上被老师提问了刁钻问题。绞尽脑汁，却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他低着头，后背也躬着。樱井从近乎居高临下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对方的喉结在脖颈上滑动了一下，局促又不安的模样。
—— 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樱井突然想起来，他和相叶刚从危机中脱出也才没多久。也许相叶和自己不同，对于开始整理那紧张而高密度的十几个小时里发生的种种事情和感情，尚未做好准备。
想到这里，他心底不由得涌起一阵后悔。刚才这番话或许已经激起了相叶对自己的歉疚感。因为如果他没猜错，相叶对他的感情，目前大概正是歉疚占据了主导，而且远远多于其他。
这让樱井不由得有些泄气，但过度逼迫对方显然也不是办法。他在心里自我安慰了一下，心想以后也许还有机会和他说清楚，于是打算拍拍面前那耷拉下来的肩膀，再给相叶一个微笑，告诉他自己并不介意。
然而没等他来得及伸手，却看到眼前那个原本低垂着的脑袋突然抬了起来。
相叶的脸孔凑近樱井，黑色的瞳孔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那副表情认真得过于直接，几乎令樱井本能地就想后退一步。
“还有……很久没见到你了。”
相叶眨眨眼，用近乎喃声自语的口气小声说道。
仿佛这些天来，他已经独自把这些句子，来回咀嚼了无数遍。
“……我很想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