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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居——
居然吃了三片菜叶。
坐在办公室里的相叶眼睛通红，拳头捏得紧紧的，指甲都快要把掌心戳出窝来。
简直……
不可饶恕。
在人类社会里摸爬滚打这许多年，相叶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赤裸裸的挑衅。
他很是气愤地咬着牙齿，尽量平复着呼吸，寂静的课长办公室里几乎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气声。*
一直以来，课长办公室里都有专用的私人冰箱，所以相叶从来不需要在意卷心菜被人发现。因为自己体质的问题，吃完卷心菜的半小时之内都会有些麻烦。
本来是件很让人头疼的事，好在课长办公室虽然是落地玻璃门，玻璃却是新型的smart glass。和许多高级酒店里的浴室玻璃一样，只需按下墙上的开关，将玻璃通电，就可以从透明的玻璃变成什么也看不到的白色磨砂玻璃墙。
加上办公室有时会有私密工作需求，因此也设有百叶。每次他在办公室里吃完卷心菜，就会借午睡为名打开玻璃开关，再放下百叶，隔绝外面的一切视线。
有时他也会真的在桌子上趴着睡一会儿，但每次都会记得锁门。
等到时间一到恢复正常，他总是先对着镜子确认一下自己没什么异样了，才走出办公室，出现在公司同事和下属面前。
长此以往，同事们也渐渐知道这位课长，有偶尔午睡的习惯。
一旦玻璃变白，百叶放下，他们就明白——
相叶课长又在午睡了。
没人会KY地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上司。
所以谁也不会知道那个大家心目中帅气潇洒的相叶课长，这时候其实正躲在办公室里，两眼放光地打开冰箱门，取出一棵新鲜的卷心菜，大嚼特嚼。
不过还是因为体质原因，相叶并不能经常吃卷心菜，否则肚子就会不舒服。于是一个月偶尔吃一两次新鲜的生卷心菜，对相叶来说简直是极度奢侈的，近乎人类用吃大餐犒赏自己一样的行为。
然而这顿一个月才偶尔有那么一两次的，奢侈的大餐。
却被眼前这个人类。
吃掉了，整整三片菜叶。
想到这里，相叶的喘气声更重了，好像已经到了在用鼻孔愤怒地喷气的地步。*
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他犹豫再三，到底要不要把这颗卷心菜按照人类的规矩做成某种熟的蔬菜料理。
然而还是觉得太浪费了。会损失很多维生素不说，上午只有三个小时，胡乱往冰箱里一塞，藏在谁的便当盒后面，大概就不会被察觉了吧。
如今再想起这个决定时，相叶觉得，这大概就是那张签上所说的……
……因为食物而影响了判断。
上午把卷心菜塞进冰箱后他就没有太在意。手上的项目正在收尾，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课长，相叶很快就投入到了工作中去，忘记了自己的卷心菜正在外面的公共冰箱里，安危未卜。
所以，他也就没有机会看到有个同事进了茶水间，取出了自己的便当盒——导致之前他藏在那便当盒后的卷心菜，就明晃晃地整个暴露了出来这件事。
等到墙上的时钟终于指到了十二点，相叶才心情愉快地伸了个懒腰，转过椅子想要打开冰箱，却猛地想起自己的冰箱已经送修了。
想到那棵卷心菜还放在外面人类的冰箱里，他突然有些忐忑。
相叶担心地抬起眼睛，一望茶水间，却正好看到那个姓樱井的职员，此时正面带微笑地扫视过整个办公场，一手托着他心爱的卷心菜，另一只手则慢条斯理地，完全不客气地……
……撕下了一片菜叶。
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相叶雅纪脑子里嗡得一声。
好像打开了魔界的大门，无数只动物纷纷争先恐后地窜了出来。
心里有个声音本能地大喊着。如果不是多年的伪装经验，他几乎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出课长办公室，对着樱井翔，把那些话当着全办公室人的面喊出了口。
你、你这家伙……
……在对我的卷心菜做什么啊！
就在他努力压抑内心叫喊的时候。
正在吃那片菜叶的樱井，好像感应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突然更深了。
只见他活动了一下连相叶也觉得十分好看的手指，然后，毫不留情地，从卷心菜上，撕下了第二片菜叶。
快住手——
那可是……我带来的卷心菜呀。
那可是我今天早晨，专门在路边蔬菜摊那里买的卷心菜呀。
那可是我打算今天中午饱餐一顿，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的，纯天然的有机卷心菜呀！
相叶用力吞了吞口水，拼命握着拳头，不停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伪装成人类这么多年。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痛一个人类。
……但是，他要冷静。
不能功亏一篑。
也不能因为这个名叫樱井翔的职员——
毁了自己多年伪装的身份。
等到樱井终于撕下第三片菜叶，放进嘴里时，相叶心里的愤怒已经上升成了明晃晃的敌意。
他身体端端正正地坐着，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放在膝盖上捏成了一个拳头，一动不动地，牢牢地盯着樱井看。
而他的眼神，似乎也在清清楚楚地对樱井诉说着如下的情绪：
樱井翔。
你这个……
……可恶的人类。
失去卷心菜的那天，比今年的每个日子都要凄惨。
临时被上司安排了其他任务，没有吃午饭的相叶只好一直饿着肚子，饥肠辘辘地投入了下午的工作。
他恶狠狠地瞥了樱井一眼，却看到那家伙正一脸茫然地打着电话，很抱歉似地一边点头一边对电话说这什么，丝毫没有感受到来自自己的怨念的投诉。于是，樱井翔在他心中的可恶程度又向上窜了许多个百分点。
就连那棵被樱井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可怜的卷心菜，相叶也没有勇气跑去人来人往的茶水间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夺回来。
他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没用，一边却也只能眼睁睁地那棵菜叶已经开始有点皱巴巴的卷心菜，被路过清理茶水间的扫除阿姨捡起来，一扬手，丢进了垃圾桶。
那个瞬间。
相叶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轻轻裂开的声音。
深夜。
等到好不容易结束工作，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肚子饿得两眼发花，没吃午饭也没吃晚饭的相叶雅纪站起身来，脸色有点苍白。
他摇摇晃晃地扶着自己的桌子，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十一点。
这个时候，不要说走到附近的餐厅吃饭，就算是去超市，也不会买到像早晨那么新鲜水嫩的卷心菜了。
饥饿的相叶神情恍惚地拎起公文包，气鼓鼓地打卡下楼。
窗外漂亮的东京夜景他一点也看不进去，心里盘算着今天估计只能路过家门口的便利店，随便买个天妇罗便当，悲惨地凑合一下。
想到这里，相叶不禁又委屈又生气，肚子也在此时无比配合地发出了咕咕叫的声音。他只好用力甩了甩脑袋，像是想要努力忘记那棵外表漂亮的卷心菜似地，狠狠推开公司大堂的大门，走到外面的大街上。
一阵冷风吹来，相叶被风吹得浑身一个哆嗦。
他叹了口气，想想现在也不是思念卷心菜的时候，再不抓紧点，估计连终电都赶不上，只得十分不情愿地加快脚步，往车站走去。
然而，当他刚转过第一个转角时。
就狭路相逢一般地，看到了站在街角的，白天的那个可恶的人类。
——樱井翔。
对方正独自一人站在路灯下，半边肩膀被灯光照亮，另外半边落进了阴影里。
他大概也觉得天气有些凉，一只手里拎着塑料袋，另一只手抄在口袋里面。脚不断地在原地来回挪动着，似乎想凭借重复这个动作来获得一点热量。
那人来回张望着，不时低下头看一眼手表，眼神有点焦急，好像在等什么人，而且等了很久的样子。
下班竟然还要看到这个让他无比火大的家伙。
真是不凑巧。
相叶冷哼一声。
这条路不仅昏暗，现在还拦着一个樱井翔。
可是去地铁站只有这一条路。
他无法绕路走。
相叶硬着头皮，一边快速往前迈着步子，一边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希望把自己伪装成匆匆路过的路人。
然而在求签纸上被点名提醒需要注意的这个月最后一个周三——也就是今天。
就注定会发生许多令相叶措不及防的事情。
比如。
现在。
还没等他走过那根路灯柱多远。
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是很确定地，对着他的背影轻轻喊道：
“相叶……课长？”
*喷气代表兔子对某些东西或行动感到受威胁 ——via度娘百科
08.
相叶鼻子里哼了一声，装作没听见，继续大步向前走。
然而他没想到，那个讨厌的家伙竟然啪嗒啪嗒几步从身后追了上来，还十分没有礼貌地，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是……相叶课长吧？”
对方试探地问道，口吻里却充满了确定。
相叶气鼓鼓地挣了挣胳膊，却发现对方把自己的风衣袖口攥得紧紧的，衣服布料上顿时起了很多褶皱。
他眉头蹙起来，一脸不高兴地转过脸，用一个工作时都不怎么会露出来的，自己估计应该可以产生拒人千里效果的表情，对正扯着自己袖子的樱井，冷冷地说了句：
“有什么事吗？”
他挑起眉毛，侧过身，瞥了樱井一眼。
昏暗的黄色灯光打在相叶身上。
秋日凉飕飕的风，将他身影的轮廓渲染得有些捉摸不定。
路边灯光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混在一起，拖拽成一条长长的黑线。
樱井似乎是被这样陌生的相叶课长弄得懵了。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指却还攥着相叶的袖子。
相叶被他扯得歪过半边身子，不得已也只能转过来，看向樱井的脸。
“樱井君？”
他动了动嘴角，手抄在口袋里。
被风衣勾勒出的肩膀边线，在灯光下显得挺括非常。
樱井被相叶看得有些心虚，一时间白天时自己那些笃定的想法，竟也开始动摇起来。
课长这么帅气。
他有点羡慕地看了一眼那挺括的肩线，抿了抿嘴。
怎么可能是——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松开了扯着相叶袖子的手，不知道放哪里好似地在自己裤子口袋旁边蹭了蹭，另一只手拎着那只夜色下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东西的塑料袋。被风一吹，发出悉悉索索的，听上去很是可怜的声音来。
“也……也没什么事。”
樱井抬起眼睛来，偷偷瞥了相叶课长一眼。
课长就站在他面前，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怎么看，怎么看也不像是，呃，伪装成人类的……
“没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一天没吃上饭的相叶本来心里就十分不爽，现在更是不想再和樱井多独处半秒。
见樱井扯着自己的手松开了，他便撤开身子，皮鞋跟在马路上撞出清脆的声响。
卸下了脸上的笑容，他的脸色有点难看，转过身二话不说就往车站的方向走。一边走还一边不放心地看了看手表，心想着被樱井这么一耽搁，还不知道赶不赶得上终电。
在东京的街道都差不多睡死了的午夜。
从巷子另一头吹进来的冷风，哗啦哗啦地卷起了马路上不知道是谁丢弃的旧报纸。
墙角里原本堆着几只啤酒罐，这个时候也被风吹得动了起来，摩擦着柏油马路地面，在空旷的巷子里发出咔啦咔啦的刺耳声音。
樱井泄气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被风吹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破掉的塑料袋。
里面还装着他中午牺牲午休时间，跑去超市买的两种蔬菜。在袋子里面躺了一下午，就算当时再新鲜，现在表皮也应该已经有些皱巴巴了吧。
他本想对自己今天打算告白的对象道个别，抬起头时，却发现对方已经走出好远了。几乎再往前走几步，转过巷口，就要看不到相叶课长了。
樱井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好好的告白日，半年内运程最好的一天，就这样被以为相叶课长是伪装成人类的兔子这种可笑的念头毁掉了。
想到这里，他有点可惜地打开手中的塑料袋，看了一眼躺在袋子里的绿色的卷心菜，和红色的胡萝卜。
看样子。
只能今晚拿回家，自己煮个蔬菜汤了。
一阵大风吹来，吹得樱井手中的塑料袋猛烈地前后摆动起来。
袋子把手被樱井拽在手里，袋口大咧咧地敞开着。有风穿了进去，把里面的胡萝卜吹得几乎翻了个个儿。
樱井赶忙攥紧了袋子，觉得指尖有点冻僵了，于是把手揣进口袋里，缩着肩膀，就想往相反的方向走。
他看了看表，十二点就要到了。
自己这半年才有一次的好运，也马上就要结束了。
星座血型什么的，果然不是自己适合研究的东西。那些运程书上说的会发生的好事，大概也都是写来骗人的吧。
樱井裹紧自己的风衣，迈开腿，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往前走了两步。
然而，他还没迈出第三步。
就听见后面啪嗒啪嗒地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仿佛大风从他这里带走了什么信息，然后逆着风的方向有人接收到了，便十分急切地猛冲了过来一样。
他还没来得及诧异地回过头看看，这么晚了到底是谁还在街上这样拼命地冲刺跑，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一边喘，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话的声音。
“……樱井君。”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熟悉。
樱井眼角不由得跳了一下。
背后那个人，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温柔开朗爱笑的相叶课长。
他刚想欣喜地转过身，就看到自己背后的相叶课长正急匆匆地拉开风衣前襟，伸手摸出了钱夹。
“你袋子里的卷心菜，多少钱？”
对方一边说，一边抬起头。
课长的头发因为猛跑过来的原因，已经被大风吹得乱七八糟。有几撮垂下来，很是调皮地耷拉在他脑门上。
樱井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只见相叶课长已经眼疾手快并且很有诚意地掏出了几张福泽渝吉，向樱井凑近过来，往他空着的手里一塞。
他咳嗽了一声，然后用樱井从来没听过的诚恳声调，和从来没见过的迫切眼神，神秘地低声说道：
“——我全买下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