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2｜13-14｜15-16｜17-19｜20-21 End
13.
樱井手心一凉，腾得一下，就从蹲着的地方站了起来。
相叶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脑袋上原本软塌塌的耳朵也被吓得卜楞一下，竖了起来。
那耳朵毛毛的，上面覆盖着看上去十分像冬天街上行人戴的耳罩一样的白色短绒毛，耳廓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跟着灵敏地转来转去，最后正面对着樱井，停住不动了。
大概竖起耳朵是一件很消耗体力的事，见樱井半天没有后续动作，那原本像雷达一样竖得笔直的耳朵似乎也有些累了，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就很快又放松了警惕似地垂了下来，变成和刚才一样十分驯顺服帖的样子。
在路灯下，那耳廓里晕出来一点仿佛透了光一般的淡淡粉色，姿势半塌不挺、有些好笑地耷拉着。
“怎么了？”
相叶捏着手里的卷心菜，仰起头来，狐疑地打量着樱井。
“课长，”
樱井用力吞咽了一下口水，伸出一根指头，声音发涩地指了指相叶课长的头顶。
“……这是？”
“啊，这个。”
相叶摸摸自己的脑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紧接着转为樱井很少从课长脸上见到的赧然，“我以为你都知道了呢。”
“……”
樱井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从中午发现那棵卷心菜开始，他的确一直怀疑着课长。直到刚才，他才在心里十分确定，课长就是那只隐藏在公司里的，伪装成人类的兔子。
但假设归假设，和亲眼目睹证据的冲击相比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而这种差距，让樱井先生暂时失去了通顺表达自己想法的能力。
“这是……耳朵？”
樱井向前伸了伸手。
在指尖就快碰到其中一只耳朵时，相叶课长突然神色警惕地向后撤了撤脑袋，避开了与他的接触。
“——嗯哼。”
他哼了一句，手里也没闲着地又撕下一片卷心菜叶，塞进嘴里。
咔吱咔吱，嚼得十分响亮。
樱井眨了眨眼睛。
课长说，嗯哼。
嗯哼的意思……大概，就是默认了吧？
他垂下眼睛，看了看课长的耳际。哦不，不是那对兔子一样的长耳朵，而是课长原本的……
“那……”
他指了指那有几缕茶色的头发别在耳后的，正常的，普通人类都有的形状的耳朵。
“这个呢？”
听到这句话，相叶课长嘴里的卷心菜叶嚼得比刚才更响了，似乎觉得樱井正在明知故问什么特别浅显易懂的问题似的，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那个也是耳朵啊。”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相叶心想。
可是，可是——
这回轮到樱井着急地抓自己的耳朵了。
的确是显而易见。但正因为如此……
“怎么回事呢？”
他有点着急地向前迈了小半步，似乎弄不明白这个问题，让他急得皮肤都开始疼痛了似的。
“噢，你说这个？”
言及至此，相叶课长终于舍得把胶着的目光从卷心菜上暂时移开了。也许是他已经吃掉了足够多的菜叶，填饱了饥饿的肚子的缘故。维持着蹲着的姿势，他满意地打了个小小的、夹杂着新鲜蔬菜气味儿的饱嗝，然后伸出手来，确认似地摸了摸那耷拉在自己脑袋上方的长耳朵。
“看过X-Men吗？”
相叶一边由上到下顺着自己耳朵上的软毛，一边一本正经地发问。
他自己给自己耳朵顺毛的动作看上去十分流畅，仿佛这么做已经很久、并且早就形成了习惯了似的。
“什么？”
樱井被问得一愣。
“没看过？”相叶有点失望地吹了口气，气息调皮地拂起了额头上刘海中的几缕头发。“那高达总看过吧？”
“呃……”
樱井有点想搔脑袋的冲动。
“咦？”
相叶很快把一只耳朵上的毛理顺了，又捞起自己另一只耳朵，开始重复同样的动作。
那轻柔的动作一下一下，规律地搅动着路灯投落在地面上的阴影的轮廓，看得樱井心里痒痒的。仿佛相叶课长正抚顺的不是那耳朵上的绒毛，而是在自己心底挠痒痒一样。
“协调人？变革者？”相叶有些好奇地逼近过来，从下往上看着樱井的脸，好像很诧异这个年代竟然还有男人不知道钢大木一样。“New-Type？”
“牛……泰普？”
樱井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对他而言有点陌生的词儿。感觉刚才好不容易才用卷心菜缓和了与课长之间关系的自己，突然一下子因为没看过钢大木而再次被相叶课长嫌弃了，顿时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不知道？”
在惊讶的一连串发问中，相叶又顺完了另一只耳朵上的软毛，再次失望地叹了口气。“真是没有童年的家伙……”
见到樱井脸上露出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相叶只好收起自己的失望情绪，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说：
“唔，那就当我是新人类好了。”
“新……人类？”
樱井更加茫然了。
他张大了嘴巴，还想问什么，却被相叶当空一挥手所打断。
“这么说吧，樱井君。”
“你是普通的人类。而我是新人类。”
灯光下的相叶课长露出了十分自豪的表情，后背随着说话而挺得直直的，原本耷拉着的耳朵也有了精神一般，尾端翘起来了一点儿，伏在脑袋上。
“这样明白了吗？”
“凭、凭什么？”
樱井条件反射地有点不服气地问。
这实在不能怪他。被另外一个人指着鼻子说自己是“普通的人类”这种事，樱井先生今天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让他不禁晃了半秒的神儿，而就在这半秒中，一直以业界精英的身份走到现在的樱井心中的自尊感不待他有所反应，就直愣愣地跳了出来。
“喏，这个。”
相叶课长很是骄矜地拎起自己头上其中一只软趴趴的兔子耳朵的耳尖。
“你有吗？”
“……没有。”
樱井看了看那软软的耳朵，露出了有点羡慕的表情。
“那不就得了嘛。”
灯光下的课长一边说一边一脸得意满满的样子，樱井觉得现在的他看上去简直可爱极了。
他这样说的时候，指尖再次指向樱井，指头摇了摇，然后隔空戳了戳樱井的方向：
“——普通的人类。”
然后，那指尖又调转了180°，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耳朵，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新人类。”
樱井看着眼前的课长，突然觉得课长说什么肯定都是有道理的，于是便老老实实地说：“唔……好吧。”
见他这么容易就接受了，相叶心里还有点讶异，眼睛里不由得露出了心虚的表情。他开始寻思自己刚才取笑樱井连钢大木都没看过会不会有点太过分了。这人虽然中午抢了自己的卷心菜，但毕竟如果他没记错，樱井今天是没有加班、很早就离开了公司的。结果还在这个风大又漆黑的路口哆哆嗦嗦地站着等了他好几个小时，一直挨到自己下班不说，自己还不是很讲道理地夺走了他的卷心菜……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内疚。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眼角却瞅到樱井向自己的方向又挪了小半步。
两人距离原本已经很近了，这会儿更加接近，身体已经粘在了一起。
樱井伸出手来，手掌隔着空气，一点点靠近了他的脑袋。
那人脸上带着一点小小的好奇的表情，想触碰又不敢触碰般地犹豫着。过了半天，才咕咕哝哝地挤出一句话。
“课长的耳朵……很可爱。”
他努力吐出这几个字，嘴唇不自知地抿起来，有点露怯但又期待地看了看相叶，小声地问：
“我可以……摸摸它们吗？”
14.
话一出口，樱井翔就后悔了。
看到相叶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只好攥紧了手中的塑料袋，手心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凉汗。
怎么能问出这种话？他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自己。
刚才课长指着他说自己只是普通的人类时，表情有多骄傲他也不是没看到。现在倒好，刚刚用食物拉近一点关系，大概又要回到原点……
正沮丧地自我责备着，却感觉袖子被人拉了拉。
樱井抬头一看，发现相叶正拽着他的袖子，却没有在看他，而是看向他手里攥着的那只塑料袋。
“课长？”
樱井试探地问了句。
“嗯。”
相叶咕哝一声，扫了一眼自己手中只剩下菜心的卷心菜，又看了看樱井手中的袋子，一脸矛盾地抿了抿嘴。
“那个。”
樱井赶紧举起塑料袋：“这个？”
“对。”
他点了点头，脑袋上软趴趴地耷拉着的耳朵也跟着一晃一晃，像是两坨柔软又蓬松的棉花团。
“这个怎么了？”
樱井有些摸不着头脑。
相叶没有回答，只是抬起眼睛撇了他一眼，嘴唇抿得更深了。
面对不想说话的相叶课长，樱井只能继续试探地询问。
“想吃……？”
刚才那个饥饿的眼神所能传达出来的有限信息里，大概也只有这一个合理选项。
“……嗯。”
相叶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却在食物的诱惑下老实地再次点了点头，而且力道比上次更重。那颗顶着时尚发型的脑袋在空气中晃动的时候，上面的两只耳朵便不怎么听话地一会儿被埋进头发的层次里，一会儿又露出来一些。
噢。
樱井似乎有点明白过来。
就跟普通的人类吃饭也需要荤素搭配一样，新人类也一定是这样。
只吃卷心菜或许已经有些乏味了。
课长想再来个配菜。
他赶紧打开手中的塑料袋，捏着那根胡萝卜细长的尾尖把它提了出来，递到相叶课长还空着的另一只手里。
“给。”
他说。努力挤出了一个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安的微笑来。
也许因为连续两次都白吃了下属的食物——第一次是自己抢的，第二次是自己要的——总结起来无论哪种都不是应该出现在一名合格课长身上的合理行为，相叶显得更加不好意思了。
“……谢谢。”
他用微小的声音回答了一句，脑袋垂下去，耳朵照例还是耷拉地伏在头顶，被许多茶色的发丝缠在里面。
大概是灯光的原因，樱井觉得那耳朵有些微微泛红，仿佛白雪里蕴了淡淡樱色般。
一眨眼又消失了，像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因为此时相叶已经豪迈地抓住那根胡萝卜带着绿色菜叶的一头，举起萝卜，把另一头塞进嘴巴里，用力咬了一口。
嘎嘣。
清脆的声响在无人的小巷里来回荡开，一路弹跳着，最后消散在远处街口大路边传来的城市的声音里。
“……好吃。”
相叶一边满足地啃着胡萝卜，一边又顺手剥了片卷心菜叶塞进嘴巴里，陶醉地大嚼特嚼。
“真好吃。”
樱井直愣愣地看着身边这个上一秒还因为向自己要吃的而羞涩，下一秒立刻一手卷心菜一手胡萝卜左右开弓的相叶课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概是察觉了对方过于直接的目光，相叶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看自己手中还带着绿叶的胡萝卜，又看了看盯着自己的樱井，不好意思地问了句：
“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像兔子？”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而且不太需要回答的问题，樱井着实不知该怎么接话。
他先是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然而看了看相叶后，又摇了摇头。
“怎么？”
相叶有点哭笑不得。
“……课长就是课长。”
仿佛为了确认这个答案一般，樱井再次点了点头。
他看向相叶的目光柔软而温存，眼中含着笑意，仿佛冬日里还冒着淡淡热气的，香甜四溢的红豆牛奶浓汤一般令人舒畅。
被这样一看，相叶心立刻软了。碍于身为课长的面子，他不好意思直接对视，只得匆忙垂下眼睛，假装被手中胡萝卜表皮上曲曲折折的纹理吸引了注意力。
两人沉默半晌。
又过了几秒，相叶突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抬起头，脑袋往樱井的方向微微一拱，十分大方地说了句：
“——喏。”
“你摸吧。”
那只靠近樱井的耳朵微微颤抖了一下，仍然十分服帖地趴在脑袋上。
只是这次，樱井很明显地看到，那耳朵上泛红的区域比刚才又扩大了几分，红色也更加浓郁了。
然而他却没有对那只柔软的，让人十分想要抚摸的耳朵，伸出手去。
相反地，他矮下肩膀，凑近了相叶的脸。
在对方还陶醉在自己身为一名课长、还这么大方地允许下属摸自己耳朵的自满情怀中时，樱井翔一手按了按他的后颈，让他微微抬起头来，一边毫无预警地凑了过去，亲吻了相叶的嘴唇。
课长的嘴角还挂着一小片没吃完的卷心菜叶子。
樱井的舌尖碰到那片叶子，便不由分说地将它与相叶的唇瓣一起含进自己嘴里。
课长的嘴唇很柔软。
像是已经在糯色汤汁里煮到软滑香嫩的蘑菇一样。那嘴唇的深处也很温暖，有股新鲜蔬菜的气味儿立刻钻进了樱井口腔，充满了他唇齿间的每一处可能存在的缝隙。
不知道这味道到底是那片卷心菜叶的——还是课长的。
樱井迷迷糊糊地想。
但他到底也没敢逗留太久。在感觉课长已经僵硬到下一秒就快变成一颗土豆的时候，樱井只好十分不舍地结束了这个短暂但美味无比的亲吻。
“……课长。”
他喘着气，仿佛为了回味刚才那诱人的味道般舔了舔上唇。
他伸手扳过相叶课长的肩膀，让那个正在逐渐变成硬土豆的课长转过身来，正对着自己。这姿势在两人都蹲着的时候着实难受，但樱井也顾不上许多了。
今天可是自己运势最好的日子。
虽然樱井心里隐隐地觉得，12点应该早就过了。但反正自己没有看表，没看表就不作数的。而且也许那个掌管星座运程的他不认识的神，也不是24小时都在岗，说不定早就下班睡觉了也说不定。
于是他大着胆子，仗着小巷里没人，也大着声音地说。
“我喜欢你。”
啪嗒。
咚。
在樱井说出这句话后，相叶课长左手抓的胡萝卜和右手握着的卷心菜，突然失去了掌握，一前一后地掉在了地上。
球状的卷心菜和圆柱形的胡萝卜一落地，便相继一个追着一个地滚出去了老远。直到隐进小巷对面的黑暗里，再看不见了。
嗞啦。
一直在头顶一闪一闪的路灯这时也终于到了极限，在发出最后一波微弱的亮光后，那灯泡里的灯丝啪地断开来，认命地熄灭了。
然而。
在没有食物也没有光亮的，四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的小巷中。
相叶听见，有个像是冬日里暖和又香甜的红豆牛奶浓汤一样的温柔声音，在耳边低声说道。
“……请和我交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