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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跟着几张福泽渝吉一起覆上来的，还有那个人的手掌。
在有点冷的寒夜里。
樱井摸到了对方的手心。
相叶课长的手。
……热乎乎的。
他激动得差点眼前一黑，鼻子也酸了，感觉自己就要不争气地迎风流下泪来。
但美妙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身边马上就有几丝冷风嗖嗖地吹了过来，蹭过樱井手里被相叶课长按着的纸币，发出哗啦哗啦的、点钱一样的清脆响声。
脑海中的理智，努力将他险些过热的大脑拉回现实。
“……樱井君？”
伴随着不断的风吹点钱声，相叶课长和蔼可亲、诚恳可信的声音响在耳畔。
这会儿对方已经把纸币按在了他手里，好像这样就完成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流程。
接着他便堂而皇之地，伸手去拽樱井手里装着蔬菜的塑料袋。
樱井突然有种大脑缺氧、不太能转过来的感觉。
他本能地察觉到有人在抢他手里的菜，于是下意识地死死拽着塑料袋，硬是没有松手。
周身冰冷的空气里，似乎混入了名为微妙的空气因子。
樱井依旧警惕地攥着手里的袋子，机械地低下头，看了看被相叶课长握住的手。
不是夏目漱石。不是野口英世。
不是樋口一叶。
也不是新渡户稻造。
而是，福泽桑。
……等一下。
福泽桑？
樱井手一抖，几张福泽桑的脸晃了晃，差点在大风中飞走。
他赶紧捏住它们，眼神发直地瞪着福泽桑眉心和鼻翼上的两颗痣出神。
为什么……是福泽桑？
脑子里的计算器此时非常称职地跳了出来，发出超市收款机的定番叮声，显示出了他中午在超市买菜时的付款金额。
樱井有点艰难地吞了下口水，扳了扳手指。
名为微妙的空气因子的浓度，骤然提高了几十个百分点。
因为，无论他怎么算。
那金额的总数。
最多——也只有一张野口桑而已。
到底是在国际知名会社工作了几年。樱井的大脑像是被相叶课长手心的温度突然烫坏，经历了全体黑屏后又重启了一般，飞快地运转起来。
这两棵菜。
怎么也不值几张福泽桑。
他努力推理着这其中暗藏的隐情。
所以。
课长为什么这么着急？
被扣住了货的相叶课长可没这么多耐心。
见樱井一手捏着纸币，一手还攥着塑料袋不放，相叶想难道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樱井现在为了几棵菜竟要耍赖，气就不打一处来。不肯服输的相叶立刻不依不挠地去扯樱井手中装着卷心菜和胡萝卜的袋子。
然而还没等用全力，他就有点惊讶地看见。
樱井黑色发亮的眼睛在忽明忽暗的路灯下眨了眨，脑袋上像是亮起了个小灯泡一般。
接着，脸上所有的困惑都烟消云散了。
灯下，对方缓缓转过脸来。
被罩在灯光里的表情，却好像瞬间变了一个人。
他仍然攥紧了装菜的塑料袋。
一边笑嘻嘻地收回捏着纸币的另一只手，向前一探，搭上了相叶的肩膀。
相叶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吓得后退了一步，后背直接靠上了路灯柱。
灯柱上贴着用廉价软纸印刷的房屋出租广告，蹭在相叶课长有点贵的名牌大衣身后，让他心痛地皱了一下眉。
“课长？”
樱井笑得更开心了。
身体凑过来，手按在他肩上。指尖几乎都要触碰到相叶脖颈上一小块露在领子外的肌肤。
“……”
相叶看着樱井一脸拿了钱也不肯给菜还理直气壮的样子，心里突然打了个寒战。
他鼓起勇气看向樱井的眼睛。然而对方目光扫过来，却令相叶有种会被看穿一切的危机感。
大不了……
这菜我不要了。
他只好做出这个痛苦的决定，原本拽着塑料袋不放的手也缩了回来，刚想揣回口袋里，却被樱井提着塑料袋的手，一把抓住了手腕。
月黑。
风高。
面前还有一个笑着看着自己，一言不发的樱井翔。
这让原本自诩临危不惧的相叶课长，也不得不开始有点害怕。
“做、做什么？”
大不了……
福泽桑我也不要了……
相叶撇了一眼被樱井捏在手里的福泽桑，有点心疼。
但眼下局势骤变，为了保全身份，也只能忍痛割爱。
他的后背此时已经紧贴着灯柱，大衣大概已经蹭上廉价彩印小广告的油墨了。相叶一阵焦急，表面上威风凛凛仪表堂堂的样子，心里已经悄声打起了小鼓。
樱井却不客气地伸手一推相叶的肩膀，将人向后推到灯柱上，进退不能。
他露出灿烂的笑容，炫耀似地抬了抬手，透过他手里的透明塑料袋，可以看到卷心菜和胡萝卜正滚动着的轮廓。
一阵新鲜蔬菜的清香顺着风钻进了相叶的鼻孔里，挠得相叶觉得连呼吸道和支气管都开始有点发痒了。
“课长，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吧。”
樱井笑道，又故意把手里的塑料袋开口拉开了一点。
表情看上去温柔无比。
但无论是那温柔的表情，还是带笑的语气。
在相叶看来，却都是满满的、恶意的讯号。
“……饿不饿呀。”
10.
“没记错的话，课长好像是素食主义者？”
樱井上前一步，半张脸随着动作从昏暗的灯光下浸进了阴影里。
胸有成竹，目光灼灼。
“……是又怎样？”
相叶皱起眉，想装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却又控制不住目光。
只好眼巴巴地望了一眼樱井手里那只塑料袋，伸出舌头，没什么自觉地舔了舔被夜晚的大风吹得有些干涩了的嘴唇。
“今天外面冰箱里有棵卷心菜，不知课长看见了没有？”
樱井故意提了提手里的袋子，卷心菜在里面滚动了一下，露出透过袋子也隐隐能看到的嫩绿色的肚皮。
“看……看见了又怎样？”
相叶摆出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
末了又一扭肩膀，使劲挣脱了樱井搭着自己的胳膊，把双手抄进口袋里。
深夜的街道，周身空气有些冰冷。
就算把手塞在大衣口袋，指节也已经冻得发凉了。相叶现在只想用力搓搓双手，再呵上一口气，让手掌能暖和一点。然而在樱井面前，却碍于课长的面子不能这样做，这让他愈发苦恼起来。
要赶紧摆脱这个讨厌的家伙才行。
相叶心里暗暗盘算。
他尝试着趁对方不注意往旁边挪挪身子，结果发现樱井像照镜子一样，也立刻往同样的方向跨了一步。他眨眨眼睛，又往相反的方向动弹一下，对方也就立刻往相反的方向偏了偏脑袋。
于是两顿饭没吃，现在眼看也已经赶不上终电，冻得浑身哆嗦，面前还堵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的相叶雅纪。
终于成功地被自己的手下气得火冒三丈了。
他瞪大了不知是否因为饥饿、在路灯下看上去格外发红的眼睛，努力压抑着想要发出叫声的肚子，语调极其狼狈地冲着樱井低吼了一句：
“你干什么？”
然而樱井却没有被上司这一句明显带着愤怒情绪的指责吓退。
看到相叶的反应，他反而比几分钟前更胸有成竹，气定神闲地直接伸出手，一把撑在相叶身前的墙上，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老实说了吧。”
樱井扬起下巴。
浸在阴影里的侧脸，被润泽了空气的路灯灯光描绘出骄傲的曲线：
“冰箱里那棵卷心菜，是不是你的？”
这是他今天晚上，面对自己的上司，第一次没有用课长，而是用了“你”这个称呼。
相叶被这样突如其来变得大胆起来的樱井翔吓了一跳。双重意义上的。
他本能地想推开樱井，脑子里却又有个不熟悉的声音偷偷警告他，如果他这样做，将来绝对会后悔。
就好像那个老住持，正点着那张被他揉皱了的签纸，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大忌大忌。
什么鬼话？
相叶愤怒地指着脑袋里的理智小人。
现在不推开他，我将来才会后悔。
被激怒了的相叶课长决定不理会理智小人的警告，而是追随感情的召唤。他抬起胳膊一挥，手掌搡上樱井的肩膀，将他往前狠狠一推。
没料到这招的樱井措不及防，身体被推得一个趔趄，直直后退出去小半步。
虽然只是小半步而已，也在瞬间形成了空隙。
早已准备好的相叶立刻眼疾手快地错开身体，胳膊蹭过对方前胸，一个侧身，就从被樱井身体和灯柱围合成的、让人有点心惊肉跳的紧张空间里滑了出来。
Nice脱出！
他鼻子哼了哼，在心底冷笑一声。
但这时也顾不上刚才塞给樱井的那几张钞票了。相叶拉了拉大衣领口，拦住那些呼呼直往里灌的冷风，急忙埋着脑袋，逃也似地往前走。
被狠狠推了一下的樱井愣了没半秒，立刻恢复了冷静。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拉开手里的塑料袋，从容地掏出那根被冻得更红了的胡萝卜，稳稳地抓在了手里。
身旁的路灯闪了闪。
灯丝烧断了半根般黯淡了下去。
那根胡萝卜一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已经迈出去半步的相叶，立刻就闻到了。
他料想樱井大概不知道胡萝卜对自己的作用其实并没有那么明显，内心一边庆幸，一边狠心咽了咽口水，继续装作不为所动地向前迈开腿。
见胡萝卜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樱井在心里悄悄Memo下来。随即立刻改变策略，将萝卜迅速塞回塑料袋，又眼疾手快地掏出了那棵卷心菜。
在卷心菜出场的一瞬间。
只见相叶原本已经迈出去的那条腿，好像被施了戏法一样，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虽然他双手还抄在大衣口袋里。
但表情却再也恢复不成几分钟前的面不改色了。
他以一个极其僵硬的，连樱井都以为课长这样一定会闪到腰的姿势，在呼啸的寒风中，缓缓地，别扭地，十分不情愿地。
转过了身来。
张开着手指，指尖牢牢扣住卷心菜圆滚滚的身体的樱井，看着站在不远处没有逃走反而转过身来的相叶，嘴角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只见相叶课长正眼神发直地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手。
是的。
在樱井手里的，正是他中午才去超市买回来的那棵。
新鲜的。
绿油油的。
还包着保鲜膜的。
——卷心菜。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