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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 一人祭り 3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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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每次说到以前的事,相叶这个妖怪就会变得凌乱不堪起来。

不仅口中讲的东西毫无时间顺序可言,内容也都大同小异。几次听下来,二宫已经都把他们五个的前世背了个滚瓜烂熟。

一郎二郎三郎四郎五郎。

二宫躺在一根较粗的树枝上,身体埋在桂树繁茂而馨香的枝叶中,嘴里把这几个名字正着反着念过来又念过去。


……真是任性的名字啊。

他想到这里,翻了个身,得意地笑了起来。

怀抱着他的桂花枝叶却仿佛睡着了一般,不再沙沙作响。


可是无论以前那些故事有多精彩,也经不起相叶翻来覆去地说。这样来回几次,到底不禁听得腻烦起来,可是连二宫也不愿意了。

幸好之后又遇到了润。

于是听相叶回忆过去,安慰喝醉了哭得鼻子发红的相叶的任务,就被二宫顺水推舟地都交给了他。




之前他们藏身的树林外曾有过一条河,河边住着一只活得十分久了的老河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住在那里了,整天除了发呆望天就是打瞌睡。河童们大抵上都是什么也不做的。这一点让二宫觉得十分投契。


找到相叶和松本以后,二宫也就不怎么跟其他妖怪打交道。本来他以前就独来独往惯了,现在除了总在一起形影不离的另外两个,也只会跟这个老河童偶尔说说话。

他跟老河童自顾自地聊天。对方好像也在听着,时不时就瞌睡地点起头来。

二宫跟他说起这件事,问他说河童桑,你说我那些碎片散了遍地,我要怎么知道它们在哪里呢。说不定永远也找不到了。那可怎么办才好呀。


一直也不怎么愿意搭腔的老河童看了看他,咳嗽了一声,说了句。

不也挺好的吗。


哪里好了?二宫有点没弄明白。


老河童眨了眨眼睛。被岁月浑浊了的昏暗瞳孔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令二宫想起不知多久之前见过的,一尾被困在一口因为夏日炎热而近乎枯竭的井中,不停挣扎的稀有的红色泥鳅。


找齐了碎片,你就要和他们分开了吧。


二宫倒没想过这个问题。被对方一问,一时呆住了。


如果连相叶和松润都不认识自己……

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后来偶尔想想,如果永远都找不齐碎片,一直都做一只妖怪,只要和这两个家伙在一起,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每天打打闹闹,东奔西跑,闲了就去对面妖怪的地盘折腾点事出来乐呵乐呵。以他们三个的灵力,加上陆续找到的碎片带来的逐渐充盈起来的力量,其他妖怪也不怎么敢招惹他们。


偶尔展示一下自己强大的能力,除恶扬善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做,说不定还会被人类当作是哪里新来的仙人,毕恭毕敬地供起来,每天好吃好喝不断。


如果能一直这样乔装下去,自然是好的。万一不幸露馅了,或者被人类或是其他妖怪逼得太紧,大不了就索性搬走好了。

妖怪和人类不同,没有那么多牵绊和多余的情感。拍拍屁股,也许什么痕迹都不留下。


天涯海角,他们三个随便走到哪里,似乎也都没什么两样。




除了不断堆积起来的,如同巨大行囊一样的记忆。

二宫已经忘记自己到底已经走过了多少个轮回的时间。每一次重新睁开双眼,他都会在一瞬间想起以前每一世每一天每一段的细节。当意识到这一世还是妖怪的时候,那一股股从脚趾泛向头顶的寒冷,让人绝望又无奈。

复杂纷呈的画面不断袭来,又反复钻蚀侵入。记忆叠拓着记忆,形成庞大而可怖的网络。铺天盖地向他压过来,仿佛要把他整个吞没。

明明这一世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走,却在最开始就已经心灰意冷,几乎根本不想抱任何期待了。


如果不是后来陆续找到了相叶和松本,自己的魂魄说不定早就承受不起这些每一世累积起来的回忆的重压。在能站在这里面对樱井和大野之前的不知道多少个转世的过程中就已经灰飞烟灭。


二宫突然有些担心了。


如果自己还是一个人,便要好办一些。现在他们三个在一起,万一有一天真的撑不下去魂飞魄散,剩下的两个人又要怎么办呢。


润的话,大概会躲起来伤心的。相叶,相叶一定会哭得稀里哗啦的吧。然后两个人背靠背坐在树下面发上几十年的呆,说不定索性连自己的那部分碎片也不想再找了。


他开始隐隐约约地害怕起来。


相叶和松本说不定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所以才总是故意嬉闹着相互陪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一起走过本来一个人无法承受的漫长时光。

以前是兄弟,现在是同伴。

一样都是不可替代的。


想到这里,二宫又握了握手指。


必须找到自己剩下的碎片。

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仓库里的空气还僵持着。

很久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什么声音发出。

阳光舔过屋里的地面,又照在二宫的身上,暖洋洋的温度。


如果不是非找到这块碎片不可,你以为我会愿意来见你们吗。

二宫细细地咬着牙齿。

……又不是相叶那个笨蛋。


他想起来当初找到了樱井之后,乐颠颠地跑回来,手舞足蹈地给自己描述的相叶。


二宫知道相叶其实是很器用的一个家伙,比如即使明知道那人设了陷阱要抓自己,却还是一心一意往里面跳。不仅如此,还把自己的心意都小心地掩藏地很好,就连樱井也不曾知晓。


这样的事情,大概不会有几个妖怪会有勇气去做吧。

人类也是一样。

人也好,妖怪也罢。

有谁会不害怕受到伤害呢。


二宫想他能明白,相叶的确是在心里清楚想过他和樱井间的全部事情,包括所有可能与不可能的结局和后果。那是一种长久萦绕着的念想,每一天都想要压制,却每一天都在无法控制地延长。有一日强烈到了极点,终于盖过了理智。


相叶大概是觉得就算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也不一定走向自己最想要的圆满结局,但只要能圆那个念想,甚至只要能稍微接近一下那个念想,这一切也就都来的值得。


用人类的话来说,这不就是所谓的心甘情愿吗。

等到后来润回来,二宫和他讲起来刚离开不久的相叶,不免这样总结道。


是吗。

松本的眉峰耸了耸,将信将疑的样子。

人类的事情你最懂了。如果连你说是这样,那就算是这样好了。


如果一定要说的好听一点的话,也就是觉悟吧。

二宫揽过当晚新偷来的瓷坛,仰着脖颈灌下里面最后一口酒。


……真是傻透了。

松本靠过来,声音里有一丁点落寞的意思。


二宫觉得自己大概是喝醉了,耳朵已经不大灵光。

那个松本怎么会落寞起来呢。

也许是自己听错了也说不定。


谁说相叶傻啦。

二宫吐出一口淡淡的醇香,用胳膊肘轻轻戳了一下松本的肚子。

他明明看得很透彻。


那个平时总是干净整洁,脊背站得笔挺的家伙,就这样软在了草地上,懒洋洋地仰躺着,望向一颗星星也没有的夜空。


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谁又忍心去阻挠呢。

二宫也爬过去,挨着他躺下。


真的不让他去的话,以后传出去,就连已经跟相叶混得称兄道弟的隔壁林子的妖怪,也会一齐向我们丢泥巴的。


……没错。

松本终于低低地笑起来。




于是。

埋住他们耳朵尖儿的青草,也在夜幕下,跟着轻微地散动开来。




32.


在那一年的初夏。

枝头那些聒噪的蝉还没开始叫唤,天气也没有热的让人想睡觉。


不远的地方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倚在树下戴着面具的人竖了竖耳朵,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




二ノ二ノ。

相叶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蹲下身子大口喘气,一边却还扯着他的衣服不松手。


二宫掀开脸上的面具,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干嘛?


他最近喜欢上了这种看起来好像神秘妖怪才会戴的东西。于是偷了闲,跑去人类的古怪小铺,顺手溜好几个回来,还给了相叶和松本一人一个。


我今天看到他了。

相叶很兴奋,半低着腰把手撑在膝盖上。额角的汗水流下来,掩进了领口里。背后的衣裳也被汗水浸得有了湿渍。也许是被汗水蒸腾着的缘故,从他衣领口中溢出了属于盛开的棣棠的香气。


……是二哥吗?

二宫想了想只能想到这个人,于是挑了挑眉毛问道。


他现在叫樱井翔。

相叶激动地说不全话语,只能胡乱比划着,一个一个说着单字。


樱井翔呢。多好听的名字呐。

他说到樱井翔这个名字时,眼中铺散着零零碎碎的亮光,汗珠粘在睫毛上,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之前只知道一郎二郎已经转世变成了人,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却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在哪里的时候,相叶还很故作镇定的说不要去打扰他们。


这会儿竟然都忍不住跑去偷偷看过了。真是没有根性的家伙。

二宫忿忿地想。


怎么办二ノ。竟然真的找到了。

还在一个城市里。真是太巧了。

相叶大概是跑了很久,又经过大喘气,嗓子已是哑的。


好想见他。

他弯下腰,坐在柔软的草地上。


草里传来泥土的气味儿。

夹杂着可爱的,轻甜的花香。


不是已经见到了吗。

二宫翘着腿,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我劝你还是省去这份心思吧。


我知道。我知道啊。

相叶红了脸,像是被戳穿了心事,连声说着。


可是我……真的好想碰碰他。

他垂下眼睛,小声地嘟囔,一边很苦恼地揪着自己鬓角垂下来的几缕头发。

膝下的绿草在迎面拂来的清风中无奈地摇晃着,令人发痒地抚摸着他裸露在外的葱白脚趾。


……哪怕。

只能跟他说上一句话,也好啊。




明明是想要远离的。

只想要躲在暗处,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就好了。

只看一眼。看完了就回家。看完了就回家呀。就这么说定了啊相叶雅纪。

相叶在心里自己跟自己拉了个钩,这才敢探头探脑地躲在树后面,远远地向着那个背影的方向,望过去一眼。


没想到看了一眼,就觉得已经不够了。

还想要更多,还想接触更多。

想要跟他说话,想要他看着自己笑。想要触碰他的指尖,想要抓住他的衣袖。


……想要一起,在人类的世界里行走。


相叶痛苦地捂住了脸。




二宫摘下面具,在一旁坐下。

他沉默地看着相叶。

一言未发。








二宫猛地摇了摇头,从回忆里醒转过来。想到旧事,便不由得又有点感慨,转头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

樱井倒是坦诚地迎上了他的目光,大野则一贯地放空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应该是完全不记得了。二宫瞥了大野一眼。这个人以前就习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这样的结局看来对他也很好。樱井的话,显然还记得不知道多少世之前和相叶的事。谁让他前世的时候就拖拖拉拉,明明是个执着的性子,该说的却偏不会好好地说出来。


顾忌着禁忌,结果直到最后也没有能表白心思。还在当初结束的时候,不清不楚的留下一句不知道是什么的话,让那个笨蛋一个人埋藏在那片废墟下面的黑暗里。


自己和润的话,他们应该已经不认得了吧。

思绪至此,二宫突然有种莫名的凄凉感。


就好像有一段约好的旅程,有些人提前出发了,大家说好在路上汇合。可等到了汇合的地方,他们找遍了四下,却发现空无一人,只能又惆怅又失望地独自继续走下去。


但自己走完,又有什么不好呢。

轮回转了多少个圈又回到原地,每一世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现在还认识自己的人,将来说不定也只能擦肩而过。

现在没改变心意的,将来又怎么能说得准呢。


全部忘记,也许才是最好的。


二宫想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些透彻。

只是有什么还牵挂着,让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还无法就这样抽身。




他透过面具,把樱井从上到下地扫视了一遍。从对方的反应来看,樱井应该也只能片断地记起当初舞驾三郎的事而已。

也许是那一世的怨念实在过于强大,竟然也被带入了转世以后的记忆。这次阴差阳错拴了相叶在身边,说不定也是他隐约感觉到了三郎的气息。


二宫看了看樱井,心道他又何尝不辛苦。一辈子一辈子地在世上寻找,却不知道那家伙始终都退后着一步,小心地守着人和妖怪之间的界线,在暗处一点一点地消磨着同样的心思。

总想着有朝一日不思念就好了,却不知道越是这样越难以忍耐,所有记忆中的细节,都在无限时光中被不停地放大加深。


只是樱井翔心里的那个人。

到底是曾经的舞驾三郎,还是现在的相叶雅纪呢。




二宫瞥了一眼樱井,啧了啧嘴巴。




回忆啊,真是又沉重又麻烦的东西。

有多少人拼命想要忘记,就有多少人想要拼命拾起。




33.


从戴面具的妖怪的面具眼部的孔洞中,射出极其犀利的视线,直直地盯着樱井。那视线中仿佛一时带有嘲讽和责怪,一时又含着悲伤与怜悯。


这让樱井背后有些发毛,同时突然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从何而来地委屈了起来。


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个妖怪可能和他们有关系。脑海里有很多断片,中间似乎连着根细细的线绳。想要顺线绳摸索,却发现在最后迷失了方向。


要不要把他抓起来问一问看呢。

樱井在心里斗争起来。


今天自己在大野家布下的结界,属于他所会的术里上乘的一种。原本是担心大野铺子里的妖怪不知深浅,或许还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万一不可避免地双方打斗起来,难免殃及邻居和大野家的这些古色古香的各式物件。


现在看来,这个戴面具的家伙虽然目前为止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他们的事,但的确是个厉害妖怪。自己未雨绸缪地早早布下结界,仍不失为十分明智的作法。


“你不记得了?”

戴面具的妖怪似乎是有些着急,向前迈了一步。


条件反射地,樱井便警惕地拦着大野往后稍稍退了半步。

妖怪大概是发现不好贸然靠近,脚步也就停了下来。他挑起下巴,恢复了冷冷的样子看着他们。


“真是不负责任的家伙呐。”

他似乎嘟囔了一句。




二宫不死心地翕动着鼻翼,想要找到那块碎片的气味。

但十分奇怪的是,明明连在很远的地方就可以从灵魂深处感觉得到那股波动,谁料进了这座屋子,竟然一点踪迹都找不到了。


他鼻尖努力在空气里耸了耸,却还是没有一丝线索。


二宫有些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去,泄愤似地踢了一下脚旁的古书,扬起一片轻薄的飞尘来。

“忘记了的话……就算了。”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呢。

等到气氛没这么僵硬的时候,再偷偷潜进来吧。


只是……

二宫不着痕迹地四下感应了一下这间屋子。屋子所有的出入口都被人下了厉害的结界。

目前看来,施术者气息稳定,似乎根本没有破绽。


大叔果然是带了厉害的人来啊。

今天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得出去。

他故作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樱井,顿时有些烦躁起来。




“……没有。”

一旁好久没说话的大野突然出了声。


正在大眼瞪小眼的一人一妖听见了,都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看他。


大野靠着书橱抱着双臂,宽大的和服袖子从肘部垂下。绀青色上面绣了淡天蓝色的三色堇花样,于空中轻轻飘动。在被在空气中粉尘的颗粒上散射着的阳光中沉浸着,仿佛连那纹理表面的花的颜色都活了过来一样。


“嗯?”

戴面具的妖怪饶有兴致地提起了声调,两道锋利的视线扫将过来。


大野手里攥着刚才这妖怪丢给他的那枚鱼钩,眉头皱得很紧。

“我没有忘记。”


他转过身背对着樱井,径直走到仓库角落里,俯下身子。


仓库角落的地面上有一块青色的石砖,大野伸手轻轻按住一角,接着手指灵巧地一推一撬,还没待别人看清楚怎么回事,那块砖就已经被整个翻转过来。


青砖下面,竟是一个暗格。


樱井一边警惕着戴面具妖怪的动作,一边狐疑地倒退着走过去。他小心地用身体遮住大野和二宫之间的空间。

不过在一刹那,二宫还是看到了。


那块砖下面的浅暗格里,明显有一个小小的铁匣。


匣子上面。

盖了一道写满密密麻麻咒文的纸符。




樱井看见那纸符,顿时一愣。

他认识这东西。

这分明是一道复杂的封印咒。


盖在要封印的东西上,将封印对象包裹地严丝合缝,一丝一毫的气息都不会漏出来。


不过那盖在暗格里的铁匣上的纸符,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已经明显泛了黄。纸符的一角也有些破损,角落里有些咒文的墨色已经模糊不清。


估计是因为这样泄露了些许气味儿,眼前这个戴面具的家伙才会找上门来。


不过——




“你……”

樱井伸手去拉大野的衣服,却被大野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去。


这令他觉得内心的焦躁已经无法忍耐了,有什么东西在头脑里已经越来越理不清楚,让他迫不及待地想问个明白。


“……原来是懂符咒的?”


大野淡淡瞥了一眼樱井,没有答话,却转过头去看着那戴面具的妖怪。


他左手捧着那个刚从暗格里拿出来的,上面还附着封印符的铁匣。右手轻微挑空,手指在空气中一点。

一道靛色的光芒滑过,纸符抖动起来,接着啪的一声从中间断开,裂成两节,迅速地在空气中干瘪风化,变成粉末。


大野用手指捏住铁匣的匣身和盖子,站定了,远远望着戴面具的妖怪。


“这个可以给你。”


对方仍然是冷冷的好整以暇的样子站在远处,上下打量着他手里的铁匣。


“不过……”

大野叹了口气,指尖一个轻弹挑开匣盖,露出里面深灰色的匣身。


黑色的绒布上躺着一小块边缘不规则的东西,只有铜钱大小,通体幽黑,颜色黯淡,没有一点光泽。


乍一望过去,就好像要被那东西不知不觉地吸附住全部精神一样。


大野的睫毛扇动了一下,声音里有樱井分辨不出的情绪。他用手托着那打开了盖子的铁匣,看着对面正把视线投向匣中那块东西的妖怪,响起来的声音有点落寞。


“……那你以后,还会来吗。”




戴面具的妖怪没有回答。

他沉默地抬了袖子,袖口无风自动。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块原本躺在绒布上的玄黑色物件划破风声,从大野手中的匣子里腾空而起,啪地发出一声脆响。

电光石火之间,便被收进戴面具的人鹅黄色的袖口里面去。


二宫皱了皱眉头。

碎片碰到手掌的时候,他的灵魂都一片震颤。


看来的确是自己缺失的那最后一块了。

就算没有仔细看清楚,但这种从魂魄深处传来的熟悉也不会错。


他捏着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铁块,内心一阵激动。

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




他抬起头来看看大野。


“——再也不会了。”




34.


就在这说话间,那被他收进袖子的玄铁碎片,正一点一点渗透进了他的身体。

带着透骨的寒冷,融进他的血液。


一时间二宫脑海里记忆如潮翻滚,每一块断片都不断积聚,拼成一幅完整而庞大的拼图。


的确是那让他魂牵梦萦不得安宁的最后一块。

失而复得之感猛烈地冲刷着承载他元神的精魄,令二宫几乎就要大声叫喊出来。

有熟悉的力量从指尖开始流淌,扩散着涌向身体各处,唤醒每一个细胞。残缺的前世被完整地拼接成形,与今生连接,衔成一个完美的圆。


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鼓动着,似乎就要从左手手心渗出。

二宫不由得捏紧了手掌。




“可以解释一下吗?”

樱井的声音划破了仓库里的寂静。


他手指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夹了两道纸符。应该是道非常厉害的东西。

二宫仔细辨认了一下,不是束缚咒就是攻击咒。


他鹅黄色的衣衫被灵气鼓动,撑得满涨如帆。两袖犹如被风吹起,翻飞不止。


面具在脑后的束带啪地一声断裂,从脸上掉了下来。

露出了一张还带着少年气的脸庞。


樱井一愣。


“抱歉。不行呢。”

二宫努力按压下了翻鼓的灵气,衣衫渐渐回复宁静。


他伸手捡起地上的面具,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这玩意儿他着实很喜欢,一直戴了好多年,没想到就这样坏掉了。


“不过……看你把结界布置成了这样。”

他用手按了按肩膀。

左手有些麻痹,那种就要渗出的鼓动从元神的精魄深处传来,一波一波地冲击拍打在他的手掌内侧。


“……应该也不想轻易就放走我吧。”


原本在收回最后一块碎片之前,他还很是忌惮樱井的结界。

但是现在……


二宫看了一眼大野。

大野并没有对上他的视线,只是有点焦急地耸着眉毛,看着他和樱井之间几乎要一触即发的形势。


大野之前究竟为何这样做,二宫已经不愿意再去想。

如今他已经找齐了碎片,一切都可以圆满地画上终局。接下来只要了结了现在这一世,下一世就可以转世成人,从此不再牵挂。

这让他身体内的元神都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所以,在那之前。

他要用这一世最后的时间,陪着还没有找全所有碎片的润。


相叶也是这样想的吧。

二宫想到这里,嘴角浮现出一个淡然的微笑来。

所以即使他已经是找齐了碎片的完全体,也还一直拖着,不肯结束这一世的生命。


下一世,他们不会再是妖怪。

也不再有记忆。


也许。

也不会再相遇。




你之前不是说,很想要变成人的吗。

二宫很不解地用手指着相叶。


所以,像现在这样拖着,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呢?

要我说,既然你已经找到了最后一块碎片,就赶紧找个地方自己把这一世了结。何苦还要继续做个妖怪,走到这辈子的尽头才能结束。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呀。相叶笑着说。

早去晚去,结局都是一样,都会忘记的。到时候想要记起来,也已经没办法了。

反正也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不是吗。

所以趁着还记得大家是谁的时候。

……让我再陪着你们走上一段吧。


二宫看着他,一言不发。


相叶没有说错。

碎片已经找齐,灵魂已经完满。所以如果这一世走完,就可以转世成人了。


为什么这个笨蛋还不去呢。

……明明那么想接近人类的。




因为变成人了以后,就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呀。

相叶低下头,嗫嚅地说了句。

你啊。润啊。


二宫盯着他,相叶的脑袋越来越低。


还有……

樱井桑。


我现在去转世的话,之后变成了人,应该就会忘记他了吧。

听说变成人的时候好像要过一条什么河,似乎很可怖的样子。河上有一位不认识的老婆婆,塞给你一碗中华粥一样的东西,喝掉就什么都忘光了。


相叶用手抓了抓头发,表情有点苦恼。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忘了他。


至少现在。

……还不想啊。




二宫难得地没有说相叶是笨蛋,因为现在的相叶看上去实在很难过的样子。


……到底总要忘记的。

二宫拍了拍相叶的肩膀。

总有一天这辈子要走完,然后就可以变成人了。会不会喝中华粥我不知道,但是,总会忘记的。


开心的事不开心的事,统统一起。

所以这并没什么好害怕的不是吗。


是的。

相叶抬起头。有阳光照过来,打在他的脸上,一半藏在阴影里,一半全是阳光。

但是趁着还没忘记,去做想做的事,这样走完最后的日子,不是也很好吗。

而且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没有多少时间了。

因为已经是完全体,这已经是他作为妖怪的最后一世。等到这一世结束,进入轮回,转世成人,就可以遗忘所有。


之前和二ノ和润拼命想要找齐碎片,才能结束的妖怪生活,一转眼却发现,这已经是他能够记得那个人的,少得可怜的最后一点时光了。


相叶想到这里,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满满地都是温柔的模样。

他一笑,眼角就有淡淡的笑纹荡漾开,像是连笑容都要消融在阳光里了一般。




所以。

我也要去找他了。


他拍了拍腿上的草屑,看向远方因为举行祭典而变得热热闹闹的城镇。


今天……

要试试看,能不能找机会跟他说上话。




他从草地上站起身来,身上穿着下午经过二宫指导才变化出来的浅绿色浴衣。手指紧张地绕着系带。


二ノ。

相叶边喊边在原地转了个圈儿,双手打开,自己都有点疑惑地看着。

人类真是这样穿的吗?这样真的可以嘛。


可以了可以了。

二宫有些不耐烦地说。

大概就是这样吧。

人类的祭典什么的。要穿浴衣。我也是听隔壁林子的妖怪说的。浴衣大概就是这样?你看我昨天从人类的集市上偷来的这件不就是嘛。


嗯。的确是呢。

相叶伸手挑起摊在草地上的那件鬱金色的条纹夹杂了印花的浴衣,比量来比量去。


……条纹还是太派手了。

他吐了吐舌头。

这种比较合适二ノ。


我才不要。二宫摸了摸鼻尖。

我最讨厌人类了。


是吗。

相叶溜了一眼二宫脸上的面具。

这不也是从人类那儿偷来的嘛,却还说着讨厌人类的话……


你呀,弄好了就赶紧走吧。不要在这里站着,真是让人烦心。

二宫站起来,使劲推了一下他的后背。







翻过山坡,穿过长满青草的原野。

参天的树木在眼前不断后退,白川的河水在身旁静静流淌。偶尔有鱼嬉戏着水草,在其中荡漾。


不远处就是人类的城市。

他曾经多少次一个人坐在星星下面,羡慕地看了很久,却又不敢走过去。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也可以如此接近。


从这里就可以看见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炊烟缓缓飘着,夹杂着各种各样的香味,好吃的应该也有很多。


熙攘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暖得相叶心里一颤。


他飞快地奔跑着,周围的景色也已经顾不上去看。

心脏里有什么快速地鼓动起来,好像就快要跳出来一样。


那个人。

他最喜欢的那个人。

 

就在那里等着。





快点。快点啊。


去晚了的话。

……祭典可就要结束啦。




*鬱金:由鬱金草根部块茎制成染料的鲜艳黄色。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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