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

[SA] 一人祭り 35-39

01-0506-1011-1415-2021-2526-3031-34

35-3940-4142-4748-5152-575859-60 End




35.


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左手掌心传来。

 

二宫低下头,左手正捏着粉白底用淡色的墨和着金粉画成的面具。

有血从掌心渗出,沿着面具的额角滑落至下颚,在狐狸面具的脸孔上勾出一条蜿蜒的暗红血线。

 

血丝汇成圆润的血珠,从面具上落下,一滴一滴打在地上,慢慢沾染了他脚下一张褪色的浮世绘的一角。

 

——疼。

二宫咧着嘴。眼睛紧紧闭起来。

 

整个灵魂要被什么人撕裂了一样。

连元神都好像要在下一秒被硬生生扯成两半,彻骨的疼痛从左手掌心和灵魂深处一阵阵上翻,伴随着强烈的灵力涌动。

 

原来集齐所有的碎片,换来的就是这个。

二宫咧开嘴,竟然笑了起来。

 

 

 

在一波又一波疼痛中,他突然记起在那片古老的战场上,单手持刀的相叶雅纪半身浸血,恍若远古绘卷中走出的修罗。

让人无不畏惧的灵气从他手中那柄荧绿色的刀身上四散开来,连周围空气和草木都仿佛冻结。

 

刀刃状若竹叶,隐有涔涔的露水沿着冷芒滑下。

刀身薄扁,刀锋轻盈。

一抹一挑,似有灵魂附于其上。

 

那是很久以前,他和相叶回到记忆中大名城池曾经的所在。相叶在原本是城宫废墟的桂花树下找到了最后一块碎片,之后二人折返从前的战场,在断墙残垣中寻找二宫其他碎片的线索,却不小心被曾经战亡战场上久久不散的亡魂纠缠。

润刚好不在身边,也没有办法找其他妖怪帮忙。

成群结队的亡灵一齐涌上,一群又一群,发出仿佛被细针穿刺眼珠一般、划破灰色天际的尖厉嘶嚎。

 

两人使尽浑身解数,拳打脚踢奋力挣扎,各种能使的术都甩了出来。无奈亡灵的数量太多,不久二人在古战场上被团团围在中央。随着包围圈不断缩小,他们节节后退,直至终于背靠着背。

 

灵力眼看就要渐渐衰竭了。他反手甩出一个让灵体灰飞烟灭的残忍咒语,拼命地极目望去,却仍然看不见重重包围的尽头。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吗。

二宫不甘心地想。

没有被记忆压垮,这一世到最后竟然被亡魂吞噬,真是太过悲惨的结局。

 

被一拥而上亡灵淹没的刹那,二宫猛地感觉到背后属于相叶的灵气,突然发生了变化。

还来不及转身,下一秒面前所有亡灵都已经有如飞灰般——一瞬间消散了。

 

他惊诧地侧过头,看见在自己身后的相叶不知何时已经由蹲姿变得站立了起来。

 

薄绿色的衣衫如同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强烈的风吹鼓着,宽大的袖子在空气中上下翻飞。周身的灵气暴涨,翻涌不止,吹得连脚下的枯草都纷纷扬起漫天烟雾般的尘灰。

 

在几乎遮蔽了视线的灰色中,二宫看到,从相叶毫发无伤的左侧肩膀,忽然地,安静地,缓缓渗出了血。

 

 

 

相叶提着那柄湿润得有如哭泣的刀,背对自己,默不作声。

浑身散发不曾见过的陌生气息。

 

他淡淡蹙起眉,肩头血如泉涌,有烟花状的痕迹发着耀眼的光芒,自他抽刀出来的地方肆意绽放。

 

血沿着胳膊流下手臂,落在袖口晕开。斑斑点点,染红了薄绿色的衣裳。

 

宛如三途川边绵延千里妖冶不败的红花。

 

 

 

他记得自己一动也不能动地坐在地上,看着那个平时和自己打打闹闹有说有笑的家伙在层层叠叠丧失了心智的亡魂中轻盈穿梭。

 

相叶旋起手腕,刀身扬起,空中一瞬银光流转,划出无数道轻巧的弧线,如同映亮午夜天空的流星般灼灼耀眼。

 

漫不经心的一点一提,脚下的几个步法已走过一遍来回。

薄叶般的刀刃点点划破亡魂的灵体,舞出一片飘浮在半空中的灿烂光墙。

 

青锋蛇行。

顷刻间斩杀无数凶鬼恶灵。

 

那让他都战栗得腿软的场景。

 

 

 

……是舞驾。

回忆裹挟着难以抑止的震颤,从灵魂最底部传来。

 

这是舞驾。

 

 

 

二宫看着渐渐在飞溅的碎屑中隐匿于敌阵的相叶,胸中有什么古老的感情突然呼啸一般地泛起,无法止歇。

 

他想要放开喉咙,嘶声喊叫。

但也更想要伸出手去,向那个背影,竭力拥抱。

 

 

 

直到时间过去了好像很久,周围再也没有声音。

压迫的灵气和扭曲了的亡魂气息都渐渐退开。

 

二宫坐在地上,双唇失去血色,浑身打着颤。撑着身体的手臂已经麻木了,他一个趔趄就软了下去,宛如被人压垮了一般,双手陷进地上浓黑色的泥土里。

 

相叶转过身来,刀已不在手上,左侧肩膀的血不知何时也已经止住。

凌乱的鬓发在寒风中凄寂地飘摇着,湿润充血的眼眸深处流露出倦意。他侧过脑袋,一缕刘海便静静地滑落在额前,被发丝遮住了的眼睛隐有水的光泽。

 

相叶看着他,怕吓到他一样犹豫了片刻,然而终于还是一步步地向他走近过来了。

他在二宫面前停住,弯下腰,怯怯地伸出手来。

 

二宫抬头看那摊开在面前的手掌,上面还有斑驳混杂着鲜艳的血痕,一簇一簇如花般在掌纹间晕开,诡谲的图案绘出不知名的腥红色的墨画。

 

二ノ……?

 

相叶轻轻地说。

没事了。

 

 

 

二宫看着他,有些勉强但还是咧开嘴,笑了起来。

他想自己不是害怕,也不应该害怕。相反的,更多的则是惊讶与更多的怀念。

 

但这些在那只依旧安静地摊在他面前,似乎在等待着宣判一样微微发抖的手掌面前,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于是他微笑着伸出手去,用力而完整地握住了对方掌心的细纹里,所有的暗红。

 

 

 

 

 

 

二宫眨了眨眼睛。

眼睑被波动鼓胀地有些酸痛,但在樱井他面前,他也无暇分神伸手去揉。

 

真是不好惹的家伙。他想

暴走的相叶雅纪什么的,这种回忆,真的不想再来第二遍了。

 

血在左手手心越涌越浓,灵魂被拉扯得疼痛无比,然而身体却没有丝毫皮肉破碎的撕裂感。

最后一块碎片还原了他本来的精魄,灵气唤醒身体里灌注了无数层叠的记忆的血,一点一点正逐渐从皮肤渗出来,仿佛叫喊着就要破体而出。

 

原来……

 

我也和相叶一样吗。

 

二宫眯起来的眼睛骤然一亮,原本漆黑的瞳孔霎时变成暗金颜色。

 

 

 

在沉默而压抑的房间里。

 

一刹那,光芒暴涨。




36.


樱井捕捉到空气中灵气的变化,不由得皱了皱鼻尖。


对面那个妖怪俨然已经和刚进门时完全不同了。


现在对方的瞳孔里已经射出了暗金色的光芒,左手不断有血流下,把手心里捏着的面具染成了诡谲的血色的花脸。


狐狸脸模样的面具经过血的勾勒,呈现出一副骇人的表情来。


樱井心里叫了声不好。怕是要有一场苦战。


他簇起眉头,感觉那妖怪变得越来越危险。如果再不出手,自己说不定就会尽失先机。

这样来回一想,原本指间夹着的两张纸符感受到他身上的气,倏地立了起来,侧面看上去像两片极了锋利的锋刃。


“失礼了。”

樱井低声说了一句。


话音还未落,细长手指间夹着的符应声飞出,脱弦的箭一般。

两道凌厉如刀片的纸符裹着风声,一前一后袭向二宫。


“翔君住手!”

大野突然在旁边着急地喊。




二宫猛地动了。


黑色短靴足尖点地,在空中一个旋身,转了腰就蹬上了旁边书橱的橱门。

他手松了面具,整个身子都悬了空。顺势左手翻转,袖子扬起一道鹅黄色的轻纱幕,隐有血珠在其间挥洒下来。


有什么黑色的东西被二宫从左手掌心甩出,带着血的气味,划破了他和樱井之间的空气,迎上飞来的纸符。


那东西与纸符电光火石之间在空中猛地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两声。


樱井再看去时,其中一枚束缚咒已被拦腰切断,在空气中抖了几下,兀然地自己燃烧了起来。等落下地时,整张纸符早已经烧成了黑色的粉状灰絮。


另一枚纸符也被那件东西撞歪,还没等樱井看清纸符去了哪里,只见那枚被二宫左手再次抛出来了那枚好似利器的黑色物体,碰撞纸符之后轻微改了方向,竟然斜斜地就向着他的面门飞过来。


樱井看也不看,右手袖子一挥,就甩出一枚结界符去挡。




不料飞出去的纸符碰上那黑色的东西,似乎根本没有任何作用,竟然猛地又变回了软绵绵的纸。

接触的一瞬间,唰地一声就被切断落下,又马上燃烧起来。


“小心!”

大野赶紧上前推开樱井。


樱井正在惊讶,突然被推,上身猛地一个趔趄。

脑袋刚刚侧仰,就感觉有冰凉刺骨的东西划过眼角下方覆盖着颧骨的肌肤,拉出一条细长的血线。


那件黑色的东西有着锋利的四角,旋转起来非常地迅速。


看起来……

竟像是一枚暗器。




樱井一时有些发愣。


他从来没见过妖怪使用武器。也没看到刚才这个妖怪什么时候把武器拿出来。

好像从他甩出左手开始,那枚利器就像刺穿了他的手掌,从身体里破体而出一样。


心思正转的当口,那黑色的东西已到樱井背后,在空中旋转了个来回,绕了个圈儿又飞回了二宫面前。


二宫一扬手。

姿势却像是迎接一样,那枚飞回来的暗器直直没入了他的左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这样融进了他身体之中。


樱井转头,看向旁边的大野。

“这是……”


“灵体武器。”

大野低了声音,回答道。“应该是他元神的一部分。”


樱井用手指抹了抹脸上切口渗出来的血。

“果然。”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使用灵体武器的妖怪,只在书上看到过。灵体武器属于可以化形的高级武器的一种,是妖怪的一部分元神实体化的灵体,必要时可以从身体中抽出。因为是高密度灵体,所以攻击起来非常厉害,且不受物理阻隔。


只是每次使用,妖怪的元神都会大幅度受损,比起妖怪常使用的各种术和咒,算是消耗很大的攻击方式。


“那竟然是他的元神?”

樱井用手比划了一下那枚暗器的大小。


大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樱井再看过去时,那妖怪如今正在远处冷冷地站着。

眼中的暗金色已经消褪很多。


他不知什么时候捡回了那被血染透了的面具,捏在手里,左手也已不再流血。

鹅黄色的小袖上沾了片片血红,仿佛南天竹的枝头上开满的成簇红花。


在樱井和大野交谈时,那妖怪已经悄悄移到了仓库侧窗的下方,似乎打算从窗户出去的样子。


“刚才窗棂上的结界符已经被那黑色的东西击破了。”

大野说。


樱井不禁在心里冷笑,心想怎么能让你跑了,唰啦一声从袖子里扯出一张纸符,抬起手指就去沾脸上的血。


沾了除妖师血的血符,威力自然不是那几张普通纸符可比。

那妖怪立刻察觉了,浑身都紧绷着警惕了起来,脚下几个轻点,飞快地向后退去。


只见樱井左手拎起直立起来的纸符,探出指尖用自己的血在纸符上画了个圈,嘴里轻轻念了句什么。

刚要扬手丢向半空,却猝不及防地被大野拦了下来。




“翔君。”

大野看着他,又看看那妖怪,叹了口气。

“放他走吧。”


樱井愣住了。

对面的妖怪也呆了一下,视线转过来,默默地盯着大野,并不作声。


“你走吧。”

大野转身面向那妖怪。“我们不会拦你的。”


妖怪像是并不相信人类的谎言一般,嘲讽般地咧了咧嘴。

大野沉默着做了个请姿。


樱井这才看见,这妖怪的右手正扶着腰侧,好像受了伤哪里很是疼痛一样地抽了口气。


“……为什么?”

妖怪歪着脑袋问道。

他眼神戒备地看了看樱井,又看了看大野,不太明白似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大野摊开手心,先前接过的那枚亮闪闪的鱼钩躺在他手掌里面。


“我知道你并不是什么坏的妖怪。”

大野看着妖怪已经从暗金恢复成黑色的瞳孔。“谢谢你帮我修好这个。”


那穿着鹅黄色小袖的妖怪听见他这么说,竟然似乎觉得好笑一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倒也没有更多客气,甩了甩袖子,转身一个跃起,眨眼间已经翻过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开敞了的窗户。


只消一瞬,那抹鹅黄色就消失在了窗外夏日的一片盎然绿意里。




“怎么回事?”

热风灌进了有点阴冷的仓库,带来了蝉鸣和青草的味道。


樱井走过去看了看,窗上的纸符果然早已被击碎,燃烧过后的细小灰烬零零散散地挂在窗棂上。


窗棂断了几根,窗扇大开。

被风吹动,在空气中吱呀着来回发出声响。


“这下麻烦了。”

大野把那枚鱼钩放进盒子里,宝贝地抱着。他抬头用下巴指了指樱井。“你啊。”


“我?”

樱井不明白地指了指自己。


大野皱了皱眉头。


“那家伙,”

他扬头指着刚才那妖怪出去的窗子。


“是和相叶一路的。”




37.


樱井回到家时,仍是有些沮丧的。


白天明明是去帮大野智的忙,结果最后反倒是自己惹了麻烦,还伤了相叶的同伴。

这种事情到底要怎么解释才好呢。


他用脚后跟蹭着自家门前的泥土,一边思索着,一边用手指下意识地摩挲起滑门的把手,犹豫着要不要进门。


还没等他想好要说辞,门就突然被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相叶的半个脑袋探了出来,疑惑地看着门外。

“翔ちゃん?”


相叶本来在屋子里点了灯,见樱井站在门外,就打了个轻微响指让那灯光更加亮了起来。柔软的身躯倚在玄关墙边,目光从门缝里窥伺着樱井的表情。

昏黄色的光线随着烛火的跳动一闪一闪,把相叶的笑脸罩在明暗不定的阴影里。


“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相叶说完,整个拉开了滑门。


樱井抬起头,神情有些僵硬地说了句我回来了。迈步走进了屋。




相叶习惯地伸手去接他脱掉的羽织。胳膊挨上樱井的肩膀之前,却稍微顿了一下,鼻尖不着痕迹地耸动了一瞬,眼里闪过一点意外的神色。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过沾了傍晚露水和带着些行色匆匆气味的羽织,走过去挂了起来。


樱井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心里梗着事情,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正烦躁着,鼻子却里嗅见了厨房里飘来食物的香味。


“又是麻婆豆腐吗?”樱井闻了闻,说道。

相叶正好挂好了衣服,从衣橱里探出头来。


“怎么啦。”

相叶笑了笑,走过来想要抱他一下,却被樱井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他始料未及地一愣,伸出来的双手僵在空气里。


樱井躲开了相叶的胳膊,看见他保持着想要拥抱的姿势僵硬地站在那里,一时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是天气太热了。”


像要给自己一个理由似的,他伸手把襦袢的领子扯开一点,微微敞开了胸口,用手掌来回扇着风。眼睛像是突然不知道要往哪里看,忐忑地从一个墙角转到另外一个墙角,故意避开着相叶的视线。


该怎么开口呢。




见自己的拥抱被樱井躲开了去,相叶有些尴尬地放下了胳膊。

他抿了抿在盛夏的热风中略为干燥的嘴唇,倒也没说什么,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厨房,继续摆弄起东西来。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


樱井本就心神不宁,表情便讪讪起来,但也还是跟着走了过去。

相叶大概是做了米粥,已经盛了一碗出来,摆在桌上。桌上还有之前盛好了放在那里的麻婆豆腐。


这几年相叶前后跟着樱井走街串巷,各式料理都多多少少品尝过,对人类社会的了解也进步神速,唯一没有长进的大概只有料理技术。每次相叶都说要去缠着街市上摆炒面摊的大叔偷艺,最后却都只是带着下巴上不经意蹭上的各种酱汁,一脸满足地回来而已。


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是一户经营中华料理的人家,每到晚上都有各种诱人的香味儿顺着风飘进窗户。闻过几次之后,樱井虽然不以为意,相叶倒像是对中华料理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有一阵子三天两头偷偷猫在这户人家灶台的窗下面偷偷学艺。


樱井作为除妖师几乎样样精通,却只是不会下厨。家里的厨具被相叶说成只是摆设,不如物尽其用。于是每次樱井都只能目光苦楚地巴着墙边,看着相叶在厨房里一边皱起眉,一边磕磕巴巴自言自语地背着偷听来的菜谱,心里很是后悔当初没有学料理有关的法术。


有时相叶的兴致来了,就会嚷着说今天我来下厨吧。樱井揉揉太阳穴,笑着说,你这又是要折腾什么呀。相叶就鼓起腮帮:不就是人类的食物嘛,有什么了不起。樱井苦笑一下,相叶便赌气一样地跑去厨房,自己一个人东翻翻西找找地鼓捣起来。


不管相叶最后折腾出来食物是否合胃口,樱井每次都会笑着吃光它们。

过于勉强自己,半夜被胃疼惊醒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有次吃了相叶新创造的食物,看着樱井一脸难受地躺在布团上,相叶吓得脸都青白起来,什么也说不出,只是迭声喊着翔ちゃん对不起,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光是看着他的模样,樱井就觉得十分好笑。于是就真的笑着伸过手去,揉乱了他的头发。


除了我,哪还有人类会有机会品尝妖怪做的暗黑料理呢。

他说。


相叶被气得哭笑不得,憋红了眼睛半天不说话,突然就扑过去抱住樱井,用手挠起他的痒来。

他们笑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渐渐樱井也感觉不到肚子的疼痛了。

最后闹够了也懒得起来,就静静地躺在地上,两个人抱在一起紧紧地挨着。


他故意把相叶衣领后面皱起来的一小块咬在嘴里,嘴巴恶作剧地向相叶的领子里面吹着气。


怀里的家伙痒得肩膀一缩,脑袋禁不住地蹭来蹭去。

顿时,樱井鼻子里都是相叶头发上淡淡的桂花夹杂着青草的香味。




所有这些,都是记忆中三郎不曾有过的表情和动作。

三郎不会这样对他笑,不会这样跟他嬉闹。


三郎只会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微微扫过来的眼角带着期待,和一点欲言又止的忍耐。

他总是沉默而听话,站在后面不怎么言语,直到自己问过去,才被逼得急了一样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


但相叶不一样。


相叶开心的时候会对他毫无保留地开怀大笑,露出莹白的牙齿。生气的话或许会趁樱井睡觉给他画上一张猫脸,左右还有两撇胡子。高兴了就会用各种自己起的谁也不懂的称号叫他。伤心起来,他会抱着樱井的腰,把脸埋在樱井的肩膀里,安静地让樱井肩头的布料把眼泪慢慢吸干。


等到樱井回过神来的时候,心底的某个角落正在没有防备地发酵出这种悄悄滋长起来的欢喜。


……糟糕了。

好喜欢他。




发觉自己正在这样想着的樱井,猛地头皮一麻,心里像是打翻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突然就害怕起来。


他急忙松开那时半抱在怀里的相叶,看着对方转过脸时惊讶又诧异的表情,却来不及掩饰眼底昭然若揭的慌乱。




到底喜欢的是谁呢。


究竟是……

哪一个灵魂。




38.


想到这里,樱井顿时觉得一丝胃口也没有了。

心情本来就沉重着,如今更是愈发混乱。


他下意识地低头盯着粥碗看了看,发现粥里被相叶体贴地放了瑶柱。他从来没有告诉过相叶自己喜欢吃贝类,相叶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他放任自己在遮盖了视线的淡淡蒸汽中短暂地思考起来。然而大约是粥刚盛出锅的缘故,有股强烈的热气冲着脸攀了上来,他只得侧过下巴躲开。


相叶给他的碗里塞过来一个勺子。樱井手指捏着勺柄,舀起来一点,小口尝了尝。

有些烫。

滚烫的粘稠液体似乎瞬间麻痹了他的味觉,一时竟觉得口中充满苦涩。




相叶走到桌子旁边,拉开竹椅坐下。

樱井拿着他递过来的筷子,夹了一口那麻婆豆腐,一股辛辣感涌上味蕾,呛得他喉咙一阵不适。他皱了眉头,捂着嘴巴断断续续地咳嗽了起来。


房间内积淀着湿热而沉重的夏夜空气。甚至感觉不出有任何来自屋外的微风流动。

樱井望着在纸灯罩内朦胧地摇晃着的夜灯,情难自禁地叹了口气。

很久以前开始便深埋在心底的思绪,突然一股脑地涌到了嘴边。


从那场祭典开始,他便很清楚地明白三郎的魂魄就在这具身体里。这具身体自始至终都散发着三郎的气味儿。但他并不知道在面前呈现出来的这个名叫相叶雅纪的妖怪的魂魄之下,三郎的魂魄经过累世地层层覆盖后,到底还被埋藏在多深的地方。


为什么一直都见不到呢。

每一天每一晚,他都不断地焦灼着。


为什么一直出现的,都是这个相叶雅纪。


一天一天过去。

他已经快要没有耐心。




相叶听见他使劲地咳嗽,吓了一跳,给他倒了水,一边递过来看着樱井喝下,一边用手给他顺着背。


“不好吃吗?”

他很是紧张地问。


樱井有没回答。屋子里一片寂静。

相叶便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不要吃了。”

没等樱井说话,他转身很快地收起了那麻婆豆腐,端了回去放在灶台的台面上。

他倚着灶台,背对着光站在那里,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面前的料理发起呆来。


樱井一直以来都有心事梗在胸间,相叶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但樱井不说口,他也没有询问的立场。

只能小心地观察着,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与他坦承清楚。


明明今天早上出门去画匠先生铺子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相叶抓了抓自己起了褶皱的浅绿色浴衣,苦恼了起来。


最近的樱井时常会这样。


不知何时开始,樱井变得忽冷忽热起来。原本还有说有笑的时候,不知是否自己说错了话,樱井就会毫无预兆地突然冷淡下去。僵直着身体和手臂,整个人散发出强烈的距离感的陌生气息。


这样突如其来的差异相叶并不适应。但樱井已经拉开了近乎拒绝的距离,似乎暂时无法允许他的靠近。


……大概麻婆豆腐也要到尽头了。

相叶这样想着想着,不小心走起了神儿来。




樱井看着相叶不自知地佝偻起来的后背,心底一阵不忍。

他站起来想走过去说些什么,只听相叶背着他,闷闷地说:“我再去街市上看看有没有没撤的摊子。”


他转过身来,往里屋走。

经过樱井的时候,相叶犹豫了一下,有点内疚地垂下了头,没有看樱井的眼睛地轻声说道:“对不起。”


说完,他刚要迈开步子去门口,就被樱井一把从背后扯住了浅绿色的浴衣。

樱井的手臂左右环上相叶的肩膀。力度颇大,但是相叶闭上眼睛,没有挣扎。


“不对的人是我。”

樱井好听的声音低沉地响在耳边。


相叶感觉到他把下巴轻轻搁在自己肩膀上,鼻子突然有些轻微地泛起酸来。

“为什么你要说对不起?”


相叶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

转过身来,伸出胳膊回抱住他。


“没关系的。翔ちゃん。”

他的气息依旧如水般冰凉,扑打在樱井的脖子上。


“二ノ的话,会没事的。”

他想了想,又加重了语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樱井一进房间他就闻到了。他身上有二ノ的气味儿。

准确的来说,是二ノ的血的气味儿。


相叶心里有一瞬间的惊慌。二ノ是不是出事了?

他极其想问,但看到樱井一脸沮丧的样子就多少有些明白过来,于是还是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原来他就是二ノ。”

樱井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我不知道……”


相叶牵起嘴角笑了笑,打断了他:“不是你的错。”




他取了出门用的腰带,一边系起来,一边往门口走。

“太阳还没下山。你想吃些什么?我去碰碰运气。”


樱井看着相叶往外走的背影,心里忽然泛起一股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但当他看到相叶转过来的脸,那些情绪又被莫名的空白填补上,无法说出口来。


“什么都好吧。”他最终还是说。


“好呀。”相叶笑了笑,走出去,关上了门。




看着那抹浅绿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外,樱井整个人都乏力地躺倒在摊开的布团上。


相叶的笑容好像还在眼前晃荡着。

他难过地闭上眼睛,用手捂住了脸。


最近都是这个样子。


糟糕了。

怎么会突然觉得,有些喜欢上相叶雅纪了呢。


这种让他都开始对自己心生厌恶的疑惑越来越明显。明显到他必须不断疏离开相叶,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樱井深吸了一口气。


一定是错觉。

他放下捂着脸的手。


记忆唯一留给自己的,只有对三郎的思念而已。

只有思念,樱井也已经觉得弥足珍惜了。以前从不曾改变的事情,以后便也不会。

不然他又为什么一刻不停地惦念着寻找了三郎这么多年呢。


可如果连自己唯一的思念都背叛,那也就真的什么都不会剩下。


……怎么会喜欢上相叶雅纪呢。

一定是错误的时间开得错误的玩笑罢了。




樱井想到这里,从布团上坐起来。

转头看见厨房里相叶做的粥还摆在桌子上,于是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回厨房拉开椅子,默默坐下。


窗外的太阳渐渐下落,房间里每个角落都暗了下去。


直到最后一束光被树梢完整地遮盖住,樱井才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吃起那有些凉了的瑶柱粥来。

被煮得柔软的贝肉散了开,一丝丝飘在米粒中间。

但吃在樱井嘴里,却已经全然失去了味道。




39.


松本润一边往回走,一边抑制不住心里的震动。


当初故意拒绝了二宫要同去的想法,独自在外面游荡了这么久,突然觉得其实如今自己找齐了碎片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松本抬起头,已经远远可以望见那棵熟悉的桂花树的树冠。一路上或许有过的不快都倏地像是一抹透明的烟雾般,自脑海消逝了。


盛夏的夜晚温润暖和,月色朦胧。

他漫不经心地拍拍袖子上的灰尘,淡淡地微笑了起来。




一步步走上那片青草坡,松本带着些期待四下张望着。


以前他们三个还在一起的时候,每次还没等他翻过草坡,就能看见相叶从远远的地方跑过来,一边挥舞着胳膊一边喊着他的名字。坐在树下面打盹的二宫听见他的声音,懒洋洋地地抬起眼睛说,知道了不要喊啦。润这么浓的气息,几里之外都能闻到啊。


后来。再也没有谁大声叫嚷着从山坡上跑下来迎接他。




相叶消失在一个夏天的尾声中。

明明是在冬天出生的,却像是一个完全属于夏天的妖怪。每当天气越来越暖和时,二宫就会越来越困,相反相叶却越来越精神。


松本遇见他们的时候,这两个妖怪已经在一块了。不知道是谁先找到的谁,但确实是相叶先凑过来,闻闻他身上这里那里,一会儿站远一会儿又站近地打量着他。


松本第一次被其他妖怪靠得这么近,一时竟搞不懂是不是要推开对方。

正在发愣时,相叶就被二宫从背后揪住领子说,你大惊小怪什么,没见过颜浓的妖怪吗。相叶这才有点疑惑地指着松本,不是啊二ノ,他好像是小五呐。


松本浑身一个激灵,马上也明白过来面前这两个家伙是谁。


经历了这么多世后,他对前世的记忆已经看得很淡。再见到的时候,他们三个早已都是转世过后的形态。


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莫名其妙的亲近感,松本就是想要一直和他们待在一起。大概是妖怪寿命比人要长,行走世间又要遮掩避世,不能让人类知道自己的存在。

孤独的妖怪,远比任何生物都要来得更寂寞。





松本已经完全爬上了草坡。巨大的桂树整个呈现在他面前。

他四下看了看,却到处都没看到那个穿鹅黄色衣服带着狐狸面具的家伙。


……又去捉弄人类了吗。

他有点无奈地想着。一边用手指心不在焉地拨拉着胸前的束带。


要么就是又跑去偷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了。


但越是走近,鼻子里闻到的血的气息就越发浓烈起来。

松本心里咯噔一下,眉心立刻就皱紧了。

心脏跳动的声音慢慢加快,整个身体都紧张起来,手心也冒出了粘腻的汗水。


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

是二宫的血。




只是一确认血的气味,松本就慌了神,却还是强迫着自己表面不动声色。

也许是他离开的太久,相叶又不在,二宫被什么强大的妖怪或是除妖师缠上了?

不过以他的脑筋和灵力,怎么想也不至于受伤才是。

正这样想着,他已经走到了桂树边上。


松本着急地绕着桂树转了一圈,来回十几步,终于在挨近树根一处隐蔽的草丛里,看到几串已经干涸了的暗色血迹。再往里探看,又找到了不仔细留意都不会发现的一截尾巴毛。


他赶紧上前扒开草丛,发现那家伙正躺在草里面,用阔大蓬松的尾巴把自己整个盖了起来。暗金色的皮毛团成了一团,正瑟瑟地发着抖,哆嗦个不停。


松本脑海里便只有凛然的嗡声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把那家伙从草丛里抱了出来。

手掌触碰到对方的身体时,那只歪着脑袋几乎把头埋进肚子上最柔软的软毛里的狐狸,突然整个身体都抖了一下。


“……是润吗。”他听见对方沙哑地说。


声音刻意压抑着,像是正在拼命忍受什么难耐的痛楚一样。


“是我。”

松本怕他受了伤又被夜风吹拂得发起冷,便小心翼翼地把那只狐狸抱着,搁在了自己怀里。


那只狐狸闻见了熟悉的气味,似乎放下了心来,用鼻子轻轻拱了拱松本衣服的前襟。


“发生了什么事?”

松本有些着慌地询问着。


他这才看见对方的后背上正插着一道绷得笔直的纸符。他刚想用手指去碰,指尖立刻就被那突然察觉了什么似地敏锐地抖动起来的纸符的锋利边缘,划出了一道血痕。


攻击咒。

松本挑起眉梢。


——是除妖师。




纸符上被施了几重不同的攻击法术,能看得出施术者是个厉害角色。

松本指尖上的血才刚渗出来一点,伤口边缘就立刻整个发黑起来,焦黑的皮肤顺着手指飞快地蔓延了下去。


他啧了一声甩了甩手,嘴里却不敢怠慢地马上念了一道咒,伤口这才渐渐褪去了黑色,恢复正常,血也渐渐止住了。


人类的小把戏。

松本想。


所以。

……他才这么讨厌人类。




在他们三个中间,松本对人类是最疏远的。


相叶则正好相反,每次都坐在树上眼巴巴地看着人类的城市,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松本走过去敲了敲相叶的脑袋说,不过是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的地方而已,你又不是他们的同类,有什么好羡慕的?


相叶抬起头,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下去。

他低声说了句,小润你不明白。


说罢,相叶便伸出手来,向那灯火明明灭灭的城镇一指。薄绿色的袖子似绵软无骨的春水一般滑落,露出白皙的小臂。

我喜欢的人,就生活在那里。


松本愣了一下。

……你喜欢人类吗?


什么是喜欢?

相叶问。


就是……

松本挠了挠脑袋,却也一时语塞。


就是……我也说不好。


原来小润也有不懂的东西啊。

相叶笑了起来。


松本原本想要接着问他,人类到底都有些什么好呢?

但是看着相叶的侧脸有些落寞的样子,终究还是压下了好奇心。




知道相叶后来终于忍不住跑去找了那个人类,还是上次他回来以后的事情。


松本在妖怪中人缘很好,一路上就听到路过的小妖们叽叽喳喳地缠着他说着,你知道那个相叶吗,就是老桂花树下的那个相叶呀。听说最近被人类抓去做式神了,还被拴上了一条十分狠厉的符咒不能脱身,真是可怜呀。


他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三步并作两部地蹭蹭跑回桂花树下,揪起二宫的袖子就问他怎么回事。从来只听说人类被妖怪迷得失去了心智,相叶这样反过来被人类迷住的妖怪,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本来松本还想着,大不了去人类的城市把相叶找回来。但二宫却拦住他说相叶有他自己的理由,让松本别去管他。


松本不情不愿地松开二宫,心里却羞赧起来,心想你以为我很愿意多管闲事吗。

我想去找他回来,只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有他在身边罢了。


结果。

最终还是只剩下了他和二宫两个。




暂时不要搬家了吧。

有一天傍晚,二宫突然对他说。

说不定哪天……那个笨蛋就想回来了呢。


松本点了点头,答应道:好啊,本来我也没想过要离开这里。


其实他在心里想,相叶是一定会回来的。从来没有听说妖怪和人类在一起有过什么好的结局。从来没有听说过。

所以……也许只是时间还没到。等到相叶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或是被那个人类伤了心,大概就会回来了。

等到那个时候,他们三个又会重新聚在一起。

就像以前一样,多好的事情。


妖怪,就应该和妖怪待在一起呀。





“润……”

狐狸动了动耳朵,难受地在松本怀里换了个姿势。


他的声音因为痛的缘故有些混沌,五官和鼻子都揪在了一起,绷着一张苍白的脸。

“帮我把那东西……拔出来。”


变成原形的二宫和也抬起眼睛,慢慢眨了一下,好像难受地在恳求一样。

暗金色的尾巴也扫了过来,拂过松本裸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臂,讨好似地缠住了。

“很疼。”


松本心里乱作一团麻线,连忙用手臂托住狐狸的身体。对方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服渗进了肌肤,他不禁抱紧了对方。


是谁……把他弄成这样。


“忍耐一下。”

松本咬了咬牙,右手食指在空中划过一道若紫色的光弧。


紧接着,条状的光弧啪地扩散成许多光束,继而又汇聚成了一团光点。

那若紫色的光点不断扩大着,在空中来回绕了一个圈,突然一个猛子扎下来,唰地击中狐狸背上的纸符。


怀里的家伙轻微地叫唤了一声。

松本于是用空出来的手轻柔地抚了抚他身上的毛,像是要缓解他的痛苦一样。


被若紫色光团击中了的纸符上猛然腾地冒出了暗红色的火焰来,一下子窜得老高,似乎拼命要突破堇色光团的桎梏,却马上又被那已经变成了暗色的若紫色光团所无情地吞没雕。


“破。”

松本沉声喊道。


光芒刹那间鼓涨开来,一波一波的扩散着。


光影打在草地上,好似包裹着落叶的夏末流水般,将桂树下的半边草地都照得亮如白昼。


若紫色的光斑从纸符一端飞速地向下游走,在接近狐狸身体的时候,突然猛地四散成许多细小的光点。那些细碎的光点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飘浮了一阵,终于零零碎碎地灭去了。


那张已经被咒术终结了的纸符,此刻却像是有生命似地左右使劲挣扎了几下。然而最后终究抵不过松本的法术,还是不甘心地软了下去,耷拉成普通纸片的样子,伏在狐狸柔软的皮毛间,失去力气般一动也不动了。


松本这才收了术,用指尖轻轻捏了纸符露在外面的一端。他沉默地挑起半边眉毛,指尖微动,突然迅速地一抽。


啪。

纸符被整张拉了出来。


松本怀里的狐狸把脑袋紧紧地靠在松本的胸膛上,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呜咽。分不出是属于人类或是动物的语言。




原本没入狐狸身体里的那小半截纸符上似乎写了什么咒文,那些墨迹已经被二宫的血染的看不清晰了。

松本不忍心去看,便露出了极度厌恶的表情,手腕一抖,空气中骤然凭空冒出了一簇跃动的藤紫色火焰。


他把那纸符隔空甩了过去,紫色的火焰就灵巧地转了个圈,接住了他抛过来的东西。火焰把那纸符团团包裹起来,像是一道球形的结界。


纸符遇上火焰,却没有燃烧,反而被整个封在其中,随着那团藤紫色的火焰在空中上下浮动,宛若盛夏午夜徘徊于林间魅惑人心的鬼火。


松本看也没看那张被裹住的纸符,单手又飞快地在空中结了个印,手指抚上狐狸背上的伤口。


狐狸在他怀里颤抖了一下,感觉有冰凉的灵气从背后那灼烧地发疼的伤口渗进了身体,抚平了他身体中那些原本尖锐又刺痛的神经。

二宫知道这是松本的疗伤法术,于是刚刚因为害怕而竖起的毛又平复下来,感谢似用脑袋蹭了蹭松本的袖子。


“没事了。”

松本连着施了两道,直到狐狸背上的伤口渐渐消失愈合,这才轻轻放开已经皱的紧紧的眉毛。


“还难受吗?”

他低下头,耳朵贴近了臂弯里抱着的狐狸。


对方抬起头,突然凑近了他,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尖。

松本猝不及防,急忙红着脸,缩着脖子躲开。


“看样子应该是没事了。”

他用手揉了揉被狐狸咬到的地方,手指绕着狐狸尾巴上的毛,露出无奈又温柔的表情。

“……都被打成原形了,还想着要恶作剧呐。”




狐狸意外地没有还嘴。

他保持着尾巴卷住松本胳膊的安心姿势,呼吸渐渐地均匀了起来,大概是睡着了。


松本感觉他身体的抖动渐渐止歇,于是抱着狐狸走回桂树边上,在树根的地方扒拉开一处干燥温暖的草丛,小心地把他放了进去。


他仍是有点不放心,复而又施了一道安神咒,再在外面加了两道牢固的结界。心想这回无论是妖怪还是除妖师,应该都无法再看见二宫了,松本这才拍了拍堇色的袖子,放心地站起身来。


他转过身。

身后那团刚才包裹着纸符的藤紫色火焰还在空中上下飘着,远远望去,像是一团会发光的大团蒲公英般轻盈。


松本沉着脸走近了,面无表情地看着火焰中间那道已经软掉的纸符。


藤紫色的星火沿着球体外表一圈一圈地环绕,映亮了松本的半边脸。

正好照见了他的表情从淡漠变成危险的一瞬间。


“去。”

松本的视线紧紧盯着纸符,泠泠地开口道。


藤紫色的火焰得了令,包裹着已经失去生命的纸符,如一盏灯笼般袅袅地向前移动起来。它不断地在前面走走停停,拖着长长的尾巴摇来晃去,好像在指引着主人去往某一个固定的方向。



“我倒要看看……”

他冷笑一声,咬了咬牙。


“……是哪个除妖师。”




踩在青草上的脚步声传来,沙沙地作响。被木屐声惊起的夏夜飞鸟扑扇着翅膀腾上夜空,划破了林间静寂。


夜空中若隐若现的弦月,此刻却仿佛要使一切都无所遁形般,散发出微弱却雪亮的光芒来。




TBC




40-41

 
评论
热度(152)
© Test Water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