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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相叶雅纪被樱井翔握着手腕，不由分说地拉出了屋子，站在了房间外的走廊上。他隐约看到走廊黑漆漆的尽头有什么发白的东西一闪而过，但很快又像是忌惮着什么一般，沉默地飘远了。
相叶心里一哆嗦，心想莫不是自己的灵异体质又招惹了什么吧。
但看到的也只有那一瞬间。
自那之后，整条走廊就恢复了安静黑暗，什么都没有跳出来。
樱井抓着他的手腕，感到手中有些抖动，回头看了他一眼。
相叶小声咕哝了一句想去清理一下，樱井就拉着他的手，往前迈开了步子。
荒郊野外。
寂静乡下的温泉旅馆。
往往是各种灵异传说发生的好去处。
作为一个灵异体质长期持有者，相叶如期地感受到了很多不明生物的气息。
然而令他诧异的是，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明明是“它们”最活跃的时段。而从刚才他们喝酒的房间前往洗手间的这条长而漆黑的走廊，简直可以算是不明生物们出现的最佳温床。
然而他从迈出纸门的那一刻，到现在已经快要走到洗手间门口为止。
……什么也没有看见。
没错。
生平第一次。他相叶雅纪，在最该见鬼的地方。
竟然连个鬼影儿也没瞧见。
相叶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樱井正握着他手腕的手指。
在黑暗中，简直想要流下感激不已的眼泪。
樱井的手掌干燥温暖。手指环在他的手腕上，不轻不重，合适的力道。
他走在前面，一只手里握着手机，用手机背灯照着去路，另一只手则牵着相叶。他的步子不疾不徐，让相叶可以保持刚好的步幅跟在自己身后。
被这样近乎温柔地对待着，几乎让相叶觉得自己白天犯下的那些错误，现在已经都被自己犯错误的对象——完全地原谅了。
随着二人沿着走廊向前走去。走廊两侧不时地出现陌生的转角，有的通向一个开着门但没有开灯的房间，有的则通向另外一条更加漆黑的走廊。
相叶眼角的余光偶尔可以瞥见有什么浑身发白的透明东西，轻飘飘地藏在了暗角之后，或是远远地躲了起来。
然而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灵异生物敢上前来个即兴恶作剧，甚至没有一个奇怪的东西……敢出现在他们面前。
在两个人前后轮番响起的规律的脚步声中，相叶猛地浑身一个激灵，想起了记忆中好像有过那么一段的久远对话。
公子前世灵力强大，大概不是普通的人类。
具体是什么……就连我也看不清楚。
不过，也许是在上一世受了委屈，进入轮回时心结未解，便多少带了一些到这一世来。所以牵扯着他这辈子也能看见一些妖怪之类的灵异之事。
如果可以找到上辈子让他受了委屈的怨主，或者上辈子做过除妖师的人。
使得恩怨两两相销，解开心结，应该就不会再看见了。
——除妖师。
相叶晃了晃脑袋，把那拄着法杖摸着胡须的老和尚的模样赶出自己的冥想视野，同时脑子里灵光一闪。
刚才樱井讲的那个故事，主角也是个除妖师。
他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该不会……
啊。
不会不会。不会的。
怎么会呢。
他左右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深夜中温泉旅馆的灵异气氛感染了。
要么就是……樱井牵着他的力道和从他手上传来的温度，都太过温柔。
温柔得，让他竟然会在一瞬间觉得。
甚至连自己，都有那么一丁点可能。
……会是樱井口中那个有些伤感的志怪故事的主角。
在无数次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把“编辑长，请问你上辈子是除妖师吗”这句话问出口时，洗手间终于到了。
樱井抢上前一步，在相叶跨入洗手间之前，伸手拉亮了垂下来的灯绳。
头顶的电灯泡应声而亮。
樱井牵着相叶进了洗手间，转过身关上了门。
他没有松开手，就着牵着相叶的姿势走到洗脸池前，替他拧开了水龙头。
“相叶君。”
他看了看相叶的脸，有些舍不得松开手里的体温。
像是担心松开手后的下一秒，这个正抬起还被握着的手腕，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同时用另一只手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一脸不解的人——
就会消失在不远处的黑暗中。
但他还是放开了。
不着痕迹。
在退到一边之前，樱井还没有忘记从自己身上的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放在了洗手池边。
“……给。”
相叶用清冽的冷水洗了脸，又漱了口，十分确定自己神智已经清醒了大半。
在分不清到底第几次用手掌捧着清水扑到脸上，感受到水珠沿着侧脸线条在下巴尽端汇成一条线之后。
他再次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镜子。
樱井翔。
正倚在离自己不远的墙上。
大概是自己之前喝醉了，耽搁得时间有点久。
此时樱井正靠在墙边，沉默地点燃了一支烟。
洁白细长的烟身，夹在他干净的手指间。
一点橙色星火划过他面前，溢出丝丝烟气，又在那人周围的空气里，慢慢扩散成了若有若无的淡色蒙雾。
在不是十分明亮的黄色灯光下。
烟雾和那个人，都被昏暗的光亮，渲染为极度朦胧虚幻的光景。
……相叶觉得自己一定是出问题了。
从视觉到嗅觉，甚至还残留在手腕上的触觉。
好像统统都失去了控制。
它们全部都整齐划一地指向了一个目标。
——樱井翔。
一定是这家温泉旅馆太灵异了。
走廊太长，外面太黑。
洗手间里的电灯泡质量不好。
自己刚才泼到脸上的水里，大概也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吧。
总之，都是这些东西的错。
才会让他在这个时候觉得，斜斜地倚在墙边，指间夹着一根烟，侧着脑袋微微皱起眉头，从唇齿间呼出一两缕烟雾的樱井翔。
……看上去，竟然性感得要命。
在他想到性感这个词的时候。
相叶就知道不好了。
自己果然还是没有清醒。
远没有清醒。
甚至比刚才……醉得还要厉害。
是的。
不好了。
坏了。糟糕了。牙白了。
因为，他现在清清楚楚地听见。
在原本寂静的洗手间里，好像是自己的声音。
正鬼使神差地，带着一点他自己都不怎么熟悉的沙哑地，对着樱井翔，开口说道。
“编辑长。”
“刚才大冒险的那个吻……”
“……你还想要继续吗。”
12.
樱井翔听见这句话，原本夹着烟身正从唇边离开的手指，不由得在空中一顿。
从闪着火星的烟尾腾起丝细细的烟雾，在洗手间昏暗的背景中划过一道虚软曲线，又立刻消散在夏末的空气里。
手指垂了下来。
烟尾已经挂不住的烟灰顺着动作缓缓滑落，在墙角纷纷扬扬地弥漫来回。
樱井嘴角抖了抖，身子从正倚着的墙面上离开了。
他表情有些不可置信地向前迈了一步。
“——你说什么？”
逆着光，他眼睛里的晶亮似乎已经尽数被掩进夜幕，只余下深沉的瞳孔里如墨一样的颜色。
“你再说一遍？”
相叶觉得太阳穴胀得不行，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也好像也不记得了。
醉意又趁着混乱的当口袭了上来，混着尴尬的赧意，把他的脸整个涨得通红。
“我没说什……”
还来不及用一用那块放在洗脸池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擦擦自己脸上的水珠，相叶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兔子一样慌了起来。他飞快地走了几步，离开洗手池，跳到门边。手抓着门把手就想拉开门，逃到门外的走廊上去。
樱井却像是已经料到他会这么做似的，跟着急急几步赶了上来，伸手一把扯住了相叶的手腕。
他的手往后一拉一转，就着还握住相叶手腕的姿势，轻轻松松就把相叶的胳膊扭到了身后。
相叶没有料到他竟会这么快跟过来。
他情急之下转过身，却不料正好被樱井顺势从正面压上了门板。
“慢着。”
是樱井翔的声音。
肩胛骨抵上背后似乎还散发着白日被阳光晒过后的木头清香的门板时，相叶吓了一跳，连肩膀都跟着缩了缩。
樱井站在他面前，挨得很近。
人形轮廓遮住了黄色电灯泡发出来的光，把他整个人罩在阴影里。
樱井一言不发地逼近过来。
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而跟着减少的，还有仅存的光亮。
因为光线不够，相叶几乎连樱井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只能依稀看见对方被镀成了金色的发尾。
自己额角不知是水珠还是汗珠此刻滑了下来，沾在睫毛上，更加模糊了视野。
樱井一只手仍钳着相叶手腕。
把他胳膊拧在身后，挤在相叶后背和门板的缝隙中间。
但这个动作同样也扯着樱井的手臂，让他的身体离相叶更近。
在相叶看来。
也已经早就超过了上司和下属之间应该存在的身体距离。
“……相叶君喜欢我？”
樱井似是轻声笑了笑。
开口说话时，唇间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烟草气。
因为这一句话，相叶瞬间心虚地梗了梗脖子。然而从脖颈往脸上蔓延的红色，此刻却不合时宜地渐浓起来。
“我没有……”
他想用力朝樱井翔瞪过去。可是却因为睫毛上那些水珠的折射，大大削减了他认为自己眼神里理应存在的杀伤力。
“哦？”
樱井抬起夹着烟的另一只手，把已经快要烧到手指的烟尾从容按熄在门边垃圾桶的烟灰层里。然后扬起胳膊，手掌侧着搭上了门板。
这下。
连照向相叶雅纪脸上的最后一束没有被遮挡的光，也被樱井的胳膊阻断了。
相叶一条胳膊被扭在身后，身体整个陷进了樱井和门板组成的狭小空间里。
失去了直接光线，仿佛连瞪视樱井的力气也跟着减弱了许多。
“那相叶君是……”
樱井的声音继续传来。
相叶用力地眨着眼睛，睫毛上的水珠在这时因为眨动而流了下来。
水珠沾过了皮肤，渗进了眼睑。
有一点点咸。
很快，相叶便连樱井脸上的表情也看不清了。
然而他还是不想在这时闭上双眼。
虽然眼睑被水珠刺得有点发疼，相叶却仍然不甘示弱地睁着眼睛，努力做出一个自已觉得大概是瞪视的动作，模模糊糊地盯着眼前被灯光勾勒出的樱井的人形轮廓。全然不知自己的目光因为水珠的缘故，已经比刚才还要显得茫然许多。
视觉被阻碍，听觉就跟着灵敏起来。
他听见樱井似乎是凑得更近了一点，脑袋也挨了过来。
似笑非笑地，在他耳边低语道。
“……不喜欢我吗？”
相叶张了张嘴。
刚想要反驳，却感受到手腕上樱井的力道一紧。同时变紧的，还有他和樱井身体之间的空隙。
“不喜欢我，还想和我接吻？”
樱井的呼吸拂起他鬓角的发丝，细碎头发拂上了脸。
相叶觉得刺痒，想要伸手去抓一抓，却因为樱井压制着他的姿势而没法抬起手臂，只得不舒服地侧了侧脑袋。
樱井靠得越近，刚才被他熄灭的那股烟草的气息就越发浓郁。
几乎要把相叶所有嗅觉都包围起来一般缠绕在他周围。
令人心烦意乱。
至此，喝了酒又有点委屈的相叶雅纪，心里终于也冒出了一丝火星。
他不甘示弱地不再向后缩，反而肩膀向前挺了挺，主动向樱井凑了过去。
“……那、那又怎么样？”
相叶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回答樱井哪一个问题，而自己又用了什么话语作为回答。
他只知道，樱井现在一点放开他的意思也没有。而自己脸庞上那些被樱井的气息拂起来的发丝挠得他很痒，自己的眼睛也被水珠糊了一半，湿湿黏黏，很是恼人。
错了。
全都错了。
他在心里大喊。
不是这家温泉旅馆太灵异。
不是走廊太长。也不是外面太黑。
不是洗手间里的电灯泡质量不好。自己刚才泼到脸上的水也很正常。
不怪这些东西。
不怪它们。
……都怪樱井翔。
相叶想到这里，心里更理直气壮了起来。
凭什么自己要成为被上司压在门板上，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的那一个。
就因为樱井翔是自己上司，他就可以这么欺负人吗？
想到欺负人这个词，他不由得有点委屈。
白天在温泉里发生的事。更衣室里樱井略带调侃的眼神。刚才的真心话大冒险。自己递纸巾过去时突然撤开的身体。
以及现在，樱井翔抓着自己不放，还把自己压在门板上的事实。
这所有的所有，全部的全部。
加在一起，都让他心里的火星越烧越旺。
血管里残余的酒精仿佛在一瞬间都涌进了脑海。
相叶很用力地挣了挣，发觉樱井还不打算放开自己。
于是，他索性反其道而行，就着自己也在往前靠的姿势，整个人出其不意地凑上前。
对着模糊的视野里，他估计大概是樱井嘴唇的位置。
——狠狠地吻了上去。
那其实不能算是一个吻。
最多是——撞了一下。
嘴唇撞到了嘴唇。
气息撞进了气息。
很快便分开。
相叶自认为英勇地扳回了一城，但心里对这位编辑长到底还是有点畏惧，于是撞了一下，又很快缩回了脑袋，同时心里为自己在模糊下仍能把位置辨认准确的视力莫名其妙地小小得意了一番。
“樱井翔。”
相叶就着那份暗暗的得意，开口道。
刚才用嘴唇撞过去时，他的嘴唇还是紧闭的。
樱井的也一样。
“……你不是也想吗？”
相叶说完，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
因为那个撞过去的动作，额头更多的水珠滚落了下来。
原本就看不清楚的视野，此时更加模糊了。
他感觉面前的樱井愣了愣，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这样说。
就像完全没有预料到刚才自己那对着樱井直直地撞过去的凶狠一下一样。
于是相叶更加有些得意起来。
他使劲挣了挣被樱井钳在身后的手臂，心想人也丢过了，吻也接过了。樱井翔也该满意了才对。
所以，也该是时候放开他了吧。
然而他没想到。
那手腕上钳制的力度，此刻却愈发地收紧起来。
樱井整个人都沉下身，用肩头用力一搡相叶的肩膀。
相叶始料未及，原本挣扎着探向前的身子猛地落回到了门板上。
“……你不知道。”
樱井的身子跟着挤进了那存在于他们之间所剩不多的空间里，用胳膊把相叶环在身体和门板和墙中间，全无退路。
“你不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抹了一层厚重的墨。
“……我有多想。”
那声音里沉着的东西，让相叶情不自禁地想起刚才的灯光下，樱井那双看不见倒映着的光亮的眼睛。
“……什么？”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地反问了一句。
手足无措，头脑完全状况外。
樱井翔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
还没等相叶有时间继续推理下去，就感觉到樱井把搭在门板上的手抬了起来，探向前，最终抚上了自己的额头。
他的手指顺着侧脸的轮廓向下，最后，终结于他的眼睛之上。
相叶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但他却本能地知道，这个动作里所饱含的温存，已经绝不再是上司和下属之间纯洁的同事感情。
他浑身突然开始紧张，睫毛更是剧烈抖动了起来。
樱井的拇指在他眼睛上轻轻一按。
然后往旁边一抹，擦掉了那遮挡他视线的水珠。
于是他的眼前又恢复了清明。
终于有一丝暗黄色的光挤破重重阻碍，透了过来，照进了两人之间的空隙。
相叶清楚地看见了樱井的脸，和他脸上的表情。
“编……”
相叶雅纪被上司的那副表情看得张口结舌，张开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相叶君。”
樱井似乎是在他面前用鼻子哼出了一声笑意。
他钳着相叶手臂的手也松开了。
那只手顺着相叶后背和门板之间的空隙一路向上，最后扣住了相叶的后脑勺。
栗色的发丝从樱井手指缝中溢出。
蓬松而柔软。
仿佛充满了所有夏日阳光的味道。
“面试的时候，你说过最喜欢的词是临机应变吧。”
樱井低声地笑起来。
每个音节里，都夹杂着相叶所不认识的陌生。
相叶脑子发僵，根本想不起来他说的是哪一出。
醉了的头脑和身体连当下的情景都消化困难，更不要说想起以前的事。
“那你接下来，”
“……就临机应变一下。”
樱井说完这句话，就用自己的身体——准确的说是他的脑袋，遮住了相叶雅纪眼前所有的光亮。
相叶完全呆住了。
后脑传来的力度将他的脸不断扣向樱井。
他恍惚中记起，这是樱井翔的手掌。
——是樱井翔。
不仅因为那仿佛已经渗进他发丝间头皮里的温度。更多的，则是现在那些从嘴唇间传来的温热触觉。
不好了。
坏了。糟糕了。牙白了。
这些词，相叶雅纪现在一个都也想不起来。
感官被完整地占据了。
现在，他好像只知道一件事。
樱井翔在吻他。
是的。
自己……
被樱井翔吻了。
和刚才自己那有些忿忿地撞的那一下，完全不同。
这是一个轻柔的。
小心翼翼的。
包含着太多太多相叶读不懂，也感受不明白的感情的。
货真价实的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