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8｜29-30｜31-32｜33-34｜35-36 End
35.
黑暗中，相叶并没能如期听到樱井的声音。
回答他的，却是一记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
像是某种在夜幕中隐藏已久的鼓噪终于被释放出来，尖锐地摩擦着空气，上升到天空的最高处，在空中猛地炸开。
——啪。
一簇燃着光芒的火焰冲上淡紫色的夜空，在头顶漂亮地绽放。
相叶本以为烟火大会要过几分钟才开始。没料到焰火会突然在头顶炸开，着实吓了一跳。
身旁的人反应也跟他差不多。碰巧看到焰火的人正兴奋地指着天空，与周围的人交谈着。没看到焰火的则着急地问身边的其他人刚才焰火到底出现在了什么位置。一时间，整个人群都像一团被点燃了的乱糟糟的火药般兴奋起来。大家互相推搡着肩膀，挤着邻近的人的身体，头仰着，争先恐后地向再度恢复了黑暗的夜空中看去。
有人在这时莽莽撞撞地挤进了牵着手的樱井和相叶之间，肩膀不知所谓地狠狠一撞。
相叶感到原本手里握着的温热突然一下子滑了出去。
掌中空了下来，立刻就有秋日冷风拂进手心，穿过那些薄薄地涨满了掌纹的细汗，令他的手掌一阵冰凉。
“……编辑长？”
他呆了一下，再也顾不得喜欢还是讨厌祭典。下意识地伸出手，勾住拦在鼻梁上的手帕，使劲一扯——
眼睛睁开来。
视野晃了两晃，渐渐恢复了清明。
啪。
第二簇花火升上天空。
巨大的光的花冠绽放过后，火星慢慢散落四周，照亮了人们的眼睛。
人群更加激动了。有女孩子尖叫起来，用力拉住身边男朋友的手，听不清地喊着些什么。也有不认识的大叔搂着老婆的肩膀，把孩子举到后颈上骑着，拉着小孩子的小胳膊，指着被焰火点亮的夜空。
然而这些，相叶却全然顾不上去看。
失去视力半个多小时，再睁开眼睛时多少有些不适应。他恍惚地眨了眨眼，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独自一人站在陌生的人潮中，被挤在洋溢着快乐表情的人群中央，茫然不知所措。
他着急地四下望去，却没有看到那个直到刚才为止都还牵着他手的人。
没有。
没有。
到处都没有。
那个穿赭红色浴衣的人，像是湮灭在夜空里的花火。仿佛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蒸发于空气中般地消失了。
相叶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糟糕。
他心一沉，有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不知究竟是被挤散了，还是自己不自觉地说错了什么。
或许听了他刚才的话，樱井不高兴却也不好当着他面说，便索性自己回去了也说不定。
想起自己刚才问得那句，相叶不禁后悔起来。
明明到刚才为止气氛都很好，编辑长也一直很温柔。自己却得意忘形，不合时宜地问出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在身边闹哄哄的气氛中，他本来就收不住的想象力又开始四处飘荡。
……又或许，其实自己上辈子是个很糟糕的妖怪。编辑长一直知道，前面做了那么多铺垫，只是在等他问出口。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得焦急地四下转头，想要赶紧找到樱井。
周围全是些不认识的脸孔。他想方设法地从人群里拨开一条缝，侧着身子，歪歪扭扭地想从包裹着自己的人潮中挤出去。
“让一让，请让一让……”相叶有些无措地喊着。
有好心人见他一脸焦急，于是替他让开一条缝。也有人因为被挤到了，投来不满的视线，发出不耐烦的啧嘴声。
相叶顾不上道歉，左右张望着，希望能在人群中寻找到那抹夜色下略显黯淡的赭红色。
恍然间，有谁的衣角在街边巷口一闪而过。
相叶无意中回头，看到一抹赭红，急忙大喊了一声，更加用力地想用胳膊分开人群。在人们都往里挤的时候，他却拼命地挤出正在烟花下变得热闹的队伍。
等他好不容易从人群中出来，那抹赭红色却已不在街角了。
似乎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里。
他心急如焚地想要跑过去，一抬脚，木屐底却不小心卡进青石板中间的缝隙。
咔嗒。
原本就不怎么结实的木屐带子，在这时终于断掉了。
失去了带子的拉扯，木屐啪当一声掉了下来。
落在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相叶始料未及，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人群边的街道上。
他在青石板上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维持住平衡。光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靠着街角的路灯柱站住，停了下来。
白天刚被秋日雨水浇过的青石板，在夜露的浸润下，隐隐泛着一层凉。
相叶发愁地看了看那只被卡在石板缝中的木屐，又看了看自己没有了木屐的那只脚。
然而想到那个赭红色的影子，他心里一横，咬咬牙，索性也不去捡了。反而脱下另一只脚上的木屐，光着脚掌，踩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相叶最后看了一眼人群。
一扭头，转身跑进了那条小巷。
终于再次看到那个赭红色身影时，他已经气喘吁吁地不知跑过了多少条街道。
之前挤在广场上看焰火的人群声也淡了许多，现在只能听到吵杂的背景音。
相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跑进了一条深暗的巷子里。因为脚上没有穿鞋，他跑得十分吃力。此时正歪着肩膀，单手扶墙，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气。
“编……”
他想叫住那个赭红色的影子。
然而那个叫惯的称呼一出口，却被一阵从嗓子深处泛上来的干涩卡在了喉咙里。
相叶使劲咳嗽了一声，握紧了拳头。对着那个已经走到对面巷口，看上去马上就要消失了的赭红色人影，用尽全部力气，大声喊道：
“樱井翔——”
赭红色的人影听到这声嗓门不小的呼喊，似乎停顿了一下，渐渐减慢了步伐。
有路灯灯光从对面透进小巷，将那人的身影在地上拖得老长。
相叶逆着刺眼的光，也来不及看清了。
只顾抬起头，用手背遮着眼睛，凭借本能，又大喊了一句。
“等等——！”
这下，那抹赭红色彻底停住了。
那个不甚清楚的人影靠在墙边，背对着他，只露出半个肩膀。
相叶不知道对方接下来打算怎样。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走掉，还是决定停下来，听一听他要说什么。
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如果现在让对方从自己面前走掉，那他好不容易才得以实现的短暂恋爱，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继续。这样一想，他便觉得无法再沉默下去。扶着墙的手下意识地抓住墙上凹凸不平的砖块轮廓，紧紧扣进缝隙里的指尖泛起了白。
刚才因为怕对方走掉而用力大吼了两句，现在嗓子已经有些哑了。
但相叶明白，自己现在必须说话。他要把那些一直以来让他困惑、犹豫、不确定的心情，都说出来。
说给那个影子听。
那抹赭红色的影子在路灯光下看起来是那么微弱，似乎马上又要飘走的模样。
相叶一慌，直觉得自己这时再不说，怕是就再也没有机会。
“樱井翔——”
他一开口，声音里全是沙哑。
然而心里着急，便也顾不上这些，只得就着这并不怎么好听的哑声继续喊道。
“虽然我经常复印错东西，还打翻过咖啡到你刚准备好的文件上。不会写报告，想的企划也有很多不切实际，错别字总是一大堆，还要你帮我改好多遍……有时还会莫名其妙的情绪高涨，又有灵异体质，之前还对你说过不喜欢祭典——”
——太、太长了。
喊到这里，他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却还是紧握着自己那刚才被樱井牵住的、现在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温度的手掌，一边喘着气，一边像要用尽自己的极限音量般用他最大的嗓门，对那个赭红色的身影继续喊道。
“但我是真的——”
“很喜欢你……”
那个赭红色的影子颤动了一下，好像马上就要离开巷口了。
相叶心里一颤，剩下的话连思考的时间也没有，就一股脑儿地纷纷涌出了嘴巴。
“我以后会小心的。不会打翻咖啡，不会弄错文件，会多想一些贴近实际的企划，也努力学着写报告……虽然汉字苦手，但也会努力查字典，争取不写错别字，就算是不喜欢的祭典，我也会努力喜欢起来——”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喉咙仿佛突然哽住了。
“所以，就算我上辈子是什么糟糕的妖怪也好——”
“你，你也——”
喊到这里，他像是已经气竭了一般，音量开始渐渐地弱了下去。
相叶很不甘心地吸了吸鼻子，视野里似乎开始因为夜晚的雾气而模糊起来。
“别讨厌我……”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累得低下头直喘气。
等到他想起来再抬起头时，却看到对面巷口的那个赭红色影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到底……还是走掉了。
伤心和难过的情绪一下子泛了上来。
相叶愣愣地站在巷子另一边，过了好半天，才想起用浴衣的袖子狠狠地抹了把脸。
木屐带子断掉了。这个时间，路边应该也没有卖人字拖的摊子了吧。他垂头丧气地看了看自己没穿鞋的脚。如果给Nino或者小润打电话，一定又会被嘲笑说约个会最后竟然还能逊成这样，简直可以直接当选全东京最倒霉市民。
光着脚踩着石板毕竟有些凉，相叶不由得抽了口气。他再次看了看那个巷口确实没人了，这才有些灰心地想要转身往回走。
明天……
明天上班见到编辑长，又要跟他说什么呢。
他又会对自己说什么。
太阳穴突然发胀起来。
相叶很想抱住脑袋，好让自己可以不用去想那些事情。
就在这时。
——啪。
不知是第几簇金黄色的花火升上天空，炸裂开，然后散落向四周。
像是碎裂的星尘混进了金色雪粉。
又像是秋天被风拂动了田边的契草，灿金色的细屑扬向远空，一片绚丽的洋洋洒洒。
金色流苏状的花火如星星的碎屑一样，从相叶头顶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遮盖了他所在的地方。
寂静无人的小巷一下被照得明亮无匹。
四处也被笼罩上温柔的，昏黄色的光芒。
相叶顾不上抬头看。因为鼻子被冷空气塞住了，有些不通气。他只得张大嘴巴，用力呼吸着夜里开始变凉的空气。
——直到后背措不及防地撞进了一个胸膛。
有人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
啪。
又一朵暗红色的烟花升上夜空，在冲击到最高点时散成碎片，零落成一点一点。
光亮拖着摇曳的尾巴，稍纵即逝地划过树梢。
相叶一动也不敢动，连转身的动作也停在了半路。
只得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靠在身后对方的怀里，僵硬地被那个不知是谁的人抱着。
熟悉的气息传来，渗进他被塞住了的鼻孔。
那气息带着樱井身上常有的香水味道，混着洋溢在空气中的焰火的淡淡硫磺味儿。
他一时不禁有些茫然。
既然樱井在自己身后，那刚才那个赭红色的身影，难道是自己看错了的、只是身形相像的陌生人吗？
但无论如何。
背后的这个人，都一定是樱井翔。
他在心里肯定着。
因为……
他的怀抱真烫呀。
相叶模模糊糊地想。
好像那些会飞上天的星星的火光一样。
从光芒万丈的地方落下来，落进他的心里。
快要把他融化掉了。
樱井炙热的气息从耳朵后面颈项的肌肤处传来。湿热的温度轻轻拍打着相叶的后颈和耳垂，像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定力。
相叶还来不及为自己刚才对着一个陌生人大喊出那些话来的事实而羞耻，就听见樱井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
“……不是的。”
那个人同样让人感觉安定的声音，从耳边最近的地方贴了上来，轻柔又清晰。
磁性的振动舔舐着鼓膜，一点一滴，侵入到神经最深处。
“你从来都不是什么糟糕的妖怪。”
樱井的手环上他的腰。
他微微用力，把相叶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相叶终于看到了对方。
精致的五官。
好看的脸庞。
赭红色的浴衣在焰火的照耀下，每一条褶皱都显得温柔无匹。
相叶看着他的脸。
仿佛所有心情都在被烟花照亮的一瞬间，落入樱井的眼睛。
那个人黑色不见底的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看起来也好像已经被俘虏得心甘情愿。
樱井的嘴唇凑了过来。
隔着让人感到无比稀薄的距离，在相叶的唇边，低声说道。
“……你就是相叶雅纪。”
36.
那人温热的口腔覆上来，宣告所有权一般卷过，将他整个侵占。
相叶闭上眼睛。
把自己的心彻底松了开来。
该想和不该想的，该铭记和该模糊的。
在这一瞬间统统忘却。
只想就在这样的温暖里，将自己全数交付给樱井和自己的感官。
然而他却还是没有忘记在亲吻的间隙报复似地用牙尖去咬对方的口腔内壁。换来上司一阵措不及防的，疼痛的瑟缩。
“……干嘛咬我？”
分开之后，樱井委屈地用指尖抹了抹嘴。
“刚才那个人不是你吗？”
相叶回身指指巷口。
樱井松开他的腰，扯扯袖子，摇了摇头：
“不是。”
“那你刚才去哪里了？”
相叶瞪大眼睛问。
他的嘴唇被吻得有点红肿。
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还泛着浅浅水痕。
“被挤散后一转眼你就不见了。再找到你时，看到你站在路边，刚想出声叫你，谁知道你竟然在街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脱……脱了鞋，转身就跑……”
樱井说话的时候还有点气喘。
刚才接吻时他就有些换气不足，相叶已经感觉到了。
但似乎就连这急促的喘气声，也难以形容樱井当时看到相叶脱了鞋转头跑掉的愕然。
“……就凭你跑起来的速度，你以为我追得上吗？”
这个人，几辈子前的什么事情都忘了。
只有脚力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直留了下来。
……兔子才追得上。
他在心里腹诽道。
最后一颗烟花在他们接吻的时候已经放完。
烟火大会就此结束，原本拥挤在一起的人群三三两两地散了开来。看上去就如同多少个日夜之前，初春时白川的潮水一般起伏涌动着。
因为追着相叶跑了很久，樱井额头上流了汗，热气腾腾的。在深暗的夜色背景里隐约泛着浅浅白气。
被秋天凉爽的风一吹，顿时又有些清冷的感觉。
似曾相识的印象从心底涌了上来。
樱井眼前一个恍惚，好像坠入时空隧道，回到很多很多年前那个熟悉的祭典上。
一样的烟花之下。
一样寂静无人的小巷里。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心里猛然一凉，喉咙也跟着抽紧了。
樱井赶紧转过身，用力握住相叶的手。仿佛为了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存在一样地逼近过去，气息就快要拂上对方额前的发丝般地盯着他看。
相叶被这样近距离地一盯，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干、干嘛？”
他伸出手，挠了挠后脑勺。
被浅绿色浴衣的袖子盖住了的小臂抬了起来，露出一截皮肤。
“相叶君。”
樱井用力握住他的手。
温热的嘴唇凑过去，吻了吻对方正在翕动的睫毛。
“上次在我家忘记有没有说过了。如果你不记得，那就当我没有说过。今天在这里，我就重新说一遍。”
樱井眼睛里亮了起来。
仿佛落进了刚才天空中散下焰火的碎片，仍在那片黑色的潭水中持续燃烧。
“什、什么呀？”
相叶面红耳赤，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我很喜欢相叶君。”
樱井拉住他的手，抬起来。
十指交错地与自己的握住。
“所以无论怎样。”
“……我都不会讨厌你。”
相叶雅纪觉得似乎所有时间都停下了。
周围人说话的声音，小摊贩叫卖的声音。
木屐底空远地敲打着石板路。水珠滴在青石上荡漾开潮湿的回声。
此刻全部不复存在。
他的感官里，只剩下了那个穿赭红色浴衣的人。
身上带着好闻的香水味道，和初秋红叶如波涛般梭然涌动时散发出的阵阵香气。
那人探了过来，轻柔地吻了吻他的眼睛。
然后撤开一些，拉着他的手，表情郑重地看着自己说。
……相叶君。
我喜欢相叶君。
无声之中。
破碎的时空再次交融。
有曾经难以弥补的裂缝，被奇迹般地填满，抹平。
留下浅浅的印。
随着时光消逝。
越来越淡。
祭典结束后，大家都开始从神道往外走。
樱井仗着心情好，加上浴衣袖子宽大，此时也不想再在意什么。心里想着反正天也黑，便一直大大方方地扯了相叶的手握着。
周围的人群看完花火之后还在兴奋不已地交谈。
相叶被他牵着手，却也不介意。只是有些诧异那个平日里古板无比的上司，此刻在人群面前竟然也这么放得开。
而且牵手就算了。
竟然还是用十指交握的方式。
老实说这令相叶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同时也有丝丝仿佛空气中若隐若现的桂花香气般的甜蜜，从心底深处泛了上来。
他想起自己做企划时发布的网络投票。觉得之前投票说祭典才是日本最适合告白的场景的人，简直都是一个个摸着良心，才投出了自己诚实的一票。
想到那个企划，相叶心里不由得又得意起来。
勇敢的新入社编辑相叶雅纪，终于在今天，把自己从小到大都没体验过的祭典，完整通关了一遍。
在最后，竟然还收获了意外的惊喜。
——隐藏BOSS在祭典上的告白。
他在心里美滋滋地咂着嘴，心想等回去公司，一定要狠狠滥用一下职权，在企划里私心给祭典这个部分划成重中之重。
不仅要用最好看的插图，还要多留出几页大肆描写祭典上的告白是多么美妙。
人多热闹，风景漂亮不说，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和好看的焰火。如果可以和喜欢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手牵着手走在神道上，简直就是恋爱之秋里最完美的场景。没有之一。
然而原本一直讨厌祭典的相叶雅纪却没有发现，这个他从小到大都避之不及，甚至会莫名其妙地觉得伤心难过的祭典。
竟然一夜之间就在他心里迅速蹿红，一路过关斩将，直升进他内心难忘回忆排行榜的前三名。
并且，在他以后的人生里。
都留下了长时间内不可磨灭，也不可撼动的。
无比稳固的地位。
相叶终于在马上快要收摊的大叔那里买了双新的木屐穿上。
适合他的尺码卖光了，只剩下最后一双。虽然稍微有些大，却也总比没有鞋穿来得好。
他穿着因为尺寸过大而在脚趾上来回逛荡的木屐，啪嗒啪嗒很是开心地用松散的木屐底敲打着地面，发出回荡的声响来。
木屐的带子搭在脚背上，散散地垂落在一边。
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断掉一样。
正在吃回来时从大婶那里买的最后一个鲷鱼烧时，相叶忽然被噎住似地大叫一声。
“——啊！”
樱井吓了一跳，回头就看到那人用手捏着被咬掉一半、看上去有点蠢蠢的鱼脑袋，里面的红豆馅拦不住一样扑簌扑簌地往外掉。
他急忙心疼地上去扶住那个鲷鱼烧，皱起眉头看了一眼相叶：
“又怎么了？”
相叶呆呆地擦了擦嘴边的红豆馅，抬起眼睛来。
“编辑长……”
“叫我什么？”
樱井一瞪眼。
“嗯……”
被这样一要求，方才还英勇无比地通关了祭典副本的相叶雅纪突然紧张起来。他支支吾吾，脸也红了，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
“樱……樱井翔。”
声音小的好像蚊子叫。
“叫声翔ちゃん来听听？”
樱井喜出望外，不由得调侃一句。
“什、什么呀！”
相叶大惊失色，手指抓住手中的鲷鱼烧，迅速向后跳了几步远。
“都……都多大岁数的男人了还叫翔ちゃん？”
樱井被噎了一句，心里有点气苦。无奈也没有办法反驳，只得面露凶光地跑过去，恶狠狠地从那只蠢蠢的鲷鱼烧上使劲掰下一大块，看也不看地用力塞进嘴里。
“……啊！”
相叶想要阻拦，却已经迟了，立刻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追悔莫及地大喊：
“我的最后一坨红豆馅！”
……哼。
樱井用鼻子哼了一声。
眼睛却在月夜下浅淡路灯的光晕里，弯了起来。
见他露出笑容，相叶也情不自禁地咧开了嘴。
被抢走红豆馅的事顿时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把捏在手里的两块孤零零的可怜的面皮塞进了嘴里，很香地嚼着。
赌气的编辑长……
竟然意外地，好可爱呀。
相叶很高兴。觉得能看到这样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的樱井翔，真是自己今天的额外收获。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在心里把以前想要实现、却在最后时刻被樱井破坏了的、时刻准备着想要本垒了编辑长的雄伟计划。
悄悄地再次捡了起来。
下次。
下次，绝不会失败了。
在樱井注意不到的地方，他自顾自地握紧了拳头，嘴角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樱井吃掉嘴里那口甜香四溢的红豆馅，转头看向相叶。
“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啊，唔。”
相叶鼓着腮帮，嚼着口中的面皮，口齿不清地回答。
“编……樱井翔你还记得，自己上辈子是什么职业吗？”
“……哈？”
樱井摸不着头脑，索性也放弃去理解了。
“唔，我是说，”
相叶用力吞了吞口水，好不容易才咽下最后一口：
“以前有个不知是真是假的老和尚告诉我，我是上辈子受了委屈，所以这一世才有灵异体质。除非能找到上辈子的怨主或是做过除妖师的人相销，否则还是一直都能看见那些东西。”
“……所以？”
樱井一挑眉，心里却不明不白地一紧。
“所以，如果和你谈恋爱，但你上辈子又不是除妖师的话……”
相叶抓了抓头。
一撮头发被他抓得翘了起来，在风中来回柔软地摇摆着，像一棵坚韧的麦草。
“我会很困扰啊……”
听他言罢，樱井先是有些发愣，后来便再也忍不住笑。
他索性也不顾形象了，在人来人往的大路边蹲下身子，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喂！”
看到樱井哈哈哈哈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相叶很是羞恼，却又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只好大声抗议道：
“有什么好笑的！”
等到樱井终于笑够了。
他站起身，断续地抽了口气，拉着相叶的袖子就不由分说地往前走。
“……走吧。”
相叶被拉得猝不及防，脚下绊了一下。只好一边咕哝着，一边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不知不觉间，从二人身前静静地飘过一团淡淡白色的影子。
樱井瞥了一眼，没有作声。
眼角却看向相叶垂下来些的脑袋。
相叶正在他身边，用松松垮垮的木屐底来回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眼睛明明望着那团白色影子的方向，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地，径直地走了过去。
路边公园池塘里的金鱼从池塘的另一侧游了过来。
看着并排走在路上，影子被路灯灯光拖得老长老长的两个人影。
金鱼摆了摆尾巴，惬意地吐了个泡泡。
尾声
“我那天一定是中邪了，才会想要对你告白。”
和樱井在一起的很久以后。
一日，两人下班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每每想起那日蒙蒙细雨中告白失败的经历，相叶就这样说。
樱井倒也不反驳。
只是笑着伸手去拉他胳膊，想要把人拉到自己身边。
相叶运动神经比常人敏锐许多，早就先一步察觉他的企图。长腿迈开，身子往旁边一躲，双手抄进深色及膝风衣的口袋里，抬起眼睛笑着看他：
“樱井编辑长……想干嘛呀？”
樱井不出声，只是凑过来，身体将对方挤进墙角边人形步道的阴影中。
相叶憋着笑，暗中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樱井几次尝试想牵他的手，他都故作自顾自走路，把双手插在口袋里不肯让步。
樱井看一眼相叶的侧脸，走上前来。
冬日冷风撩起他的头发。
他笑着喊自己恋人的名字。
“喂，雅纪——”
樱井几步跟上来。一边走路，一边顺手替相叶搭好因为走路太快而滑下肩膀的米色围巾。
相叶感觉脖子上紧了紧，属于樱井的味道淡淡袭来。他不合时宜地想起，这条围巾还是樱井送他的交往周年礼物。
脖颈附近刚才漏进冷风的缺口被修长的指尖绕紧。
温暖的气息将他重重包裹。
对方帮他系好围巾，轻声地在他耳边问道：
“怎么啦？”
“好冷呀。”
相叶缩了缩肩膀，眨眨眼睛，步伐却放慢了许多：
“今天忘记带手套了。”
两人的肩膀渐渐挨上了同一条水平线。
樱井想了想，抬起脑袋望了一眼冬日晴空。再低下头来，看着相叶，指了指自己的外套下摆。
“我的大衣口袋要比你的暖和。”
相叶瞥他一眼，低下头，将微微勾起的唇角藏在还残有淡淡的樱井气味儿的围巾里，假装只管走自己的路。
走过第二条街街口的时候，他抬起头装作看街边风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暗地里。
却偷偷把手从自己口袋里抽出来，十分用力地塞进了樱井大衣的口袋。
然后。
便有只温暖的手掌，与他十指交握。
圣诞节将至，街上人很多。
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牵手，虽是藏在口袋里，相叶心中也莫名地涌上一股禁忌感。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偷做着什么明知道不能也不该做的事情。
然而这种紧张的感觉，他却并不讨厌。
甚至还有点奇妙的兴奋。
樱井大衣的口袋不大，两个男人的手掌塞进去实在有点挤。
口袋鼓鼓囊囊，看上去十分奇怪。
他悄悄地用手指在樱井口袋里攻城略地，四处抢占位置。指头恶作剧般地挠着对方手心。
樱井的手被挤得没地方，只得将指节曲起，指骨不小心硌痛了相叶的指肚。
“嘶——”
相叶被硌得地抽了口气，手掌下意识地退缩了一些，便被樱井趁机毫不客气地抢回了一部分地盘。
他们一边走路，一边却心不在焉地用手在口袋里打架。
一时间两人都玩得兴起。如火如荼，难以止歇。
口袋里逐渐暖和起来。
于是，相叶也终于忘记了因为没有带手套而感到的寒冷。
“早知道祭典那么有意思，今年夏天就多去几次了。”
他用手掌挤着樱井的手，像是要把对方的手推出口袋一样恶作剧地用着力。
“你还惦记着那最后一口红豆馅吗？”
樱井索性用手掌握住他的指头，圈在口袋里不肯松手。
“那也要跟我一起去，才会有意思。”
相叶抬起头来，无声地看了樱井一眼。
他扬起下巴，用力呼出了一大口气。
然后盯着自己呼出的温暖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渐渐实体化的细小的白色雾珠，愣愣地出神。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
他低下头，努力尝试着把鼻尖埋进围巾里。
冬日里格外黏黏糊糊的鼻音透过厚厚的围巾，传了出来。
“后来想想，总觉得很奇怪。好像以前跟你去过祭典一样。”
他转过头，盯着樱井黑色的瞳孔，用指节轻轻碰了碰他口袋里的掌心。
“虽然没有印象了……”
“但也许、我以前就跟你认识……也说不定吧？”
商店街上的圣诞快乐歌，在这时提前响了起来。
樱井眯起眼睛，看着相叶。
过了半秒，他露出了一个跟那背景音乐一样轻松快乐的，好看的笑容。
他抽出了之前一直在口袋里跟相叶抢地盘的手掌。
抬起来，探过去。
替相叶拉好领口的围巾，然后又顺便使劲揉了揉他蓬松柔软的头发。
“相叶雅纪。”
黑色的眼睛弯了起来，笑得更加温柔了。
那笑容仿佛冬日里覆盖在屋檐上厚厚白雪，正浅浅地反射出金色温暖的太阳光来。
“……你在说什么梦话呐。”
相叶像是也被自己这种没头没脑又突兀的话弄得怔了一下，随即便跟着樱井一起笑了起来。
他用手扯住樱井脖子上系着的围巾，趁着两人并肩走进了一片大概不会被街上路人察觉到的大楼阴影里的机会，把他的围巾用力向自己这边一拽，将对方的身体拉了过来。
然后，啪的一声。
不轻不重，但是很响亮地。
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就算是说梦话，也不用揉乱我的发型啊。”
他的口腔温暖湿润，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
似乎是刚刚偷偷吃掉的那颗糖果的味道。
又像是塞满红豆馅儿的鲷鱼烧一样温粘。
“……翔ちゃん。”
听见这声称呼，樱井伸出手，刮了刮相叶的鼻尖。
看着他的眼睛，笑得一脸得意。
“那等到明年夏天，我们就再去一次温泉旅馆好了。”
“……嗯。”
于是。
就连那个黏糊的声音，最后也被什么东西用力地堵上了。
在冬日阳光下那片没什么人留意的阴影中。
从有人的嘴巴里发出闷闷的声响后，便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于是，在周围包裹着他们的空气里。
只剩下了弥漫在不知道是谁嘴里的，温暖的。
香甜气息。
END
12年写的文，一直没有机会抽出时间仔细整理。最近机缘巧合才得以开始慢慢修正
感谢新看的各位。也感谢愿意重看一遍的各位
笔下只有寥寥文字
但这些年来从他们身上获得过的温暖和快乐，却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时光的故事讲不完
SA美好不散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