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SELFMADE
18.
——
舞驾三郎张了张嘴。
恍惚中，已把最后一句台词说完。
他从刚才的即兴表演中回过神。
周围鸦雀无声，无人说话。
三郎心里涌起一阵尴尬，也不敢抬头确认面前评委的表情，更不敢看坐在评委中冷着脸的哥哥。
只好低下身，借着鞠了一躬的姿势掩起脸上的慌乱神色，匆匆说几句感谢的客套话，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甄选室。
像是急需冲破某种禁锢的屏障般，他推开门，来到走廊。
面前不远处还等候着长长的候选者队伍。
场面热闹得好似新宿上班早高峰时的十字交叉路。
见到一位比自己先出来的业余演员还在被其他人围着问东问西、打探情报，三郎有些怕生地后退了一步，只好硬着头皮拉过身边一个Staff，尴尬地询问哪里有自动贩卖机。
“您是……舞驾监督的弟弟？”
被拉住的Staff愣了半秒，盯着他的脸仔细打量了个来回。
刚才还警惕万分的表情，随即变成了充满善意的微笑。
这个鲜少从别人口中说出的头衔。
让三郎心里仿佛被戳破了掩埋在普通人中的伪装面具般，一时有些不是滋味儿。
的确。
经过刚才吉本、哥哥和自己在甄选室近乎剑拔弩张般对峙的一场风波，他的身份和长相俨然已经成了最浅显直白的名片。现在整个剧组，人尽皆知。
“这里的确有点吵，”
Staff皱了皱眉头，凑近他小声低语。像是嘴里含了一块怕融化掉的秘密：
“沿着走廊一直走，有个摄制组内部使用的休息室。那里也有自动贩卖机，比这里安静许多。”
“您是舞驾监督的弟弟，自然可以随意使用，没有问题。”
言毕，Staff还拍了拍三郎的肩膀，对三郎使了个眼色，一副“自己人请不要客气”的表情走进了面前甄选室。
留下站在原地的三郎，进退两难。
然而最后终究还是难以面对这过分嘈杂的人群，他只好厚着脸皮，戚戚地顶着“舞驾二郎的弟弟”的名义，来到了走廊尽头。
三郎走到转角的自动贩卖机面前，投下硬币，买了杯温咖啡。
直到手指触摸到温热的罐体，他才如从踏在云端般一脚深一脚浅的欲坠感觉中醒转。
想起自己刚才的表现和最后无人点评的结局，三郎苦恼地拉开了咖啡的拉环，十分泄气地一屁股在贩卖机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没有看过一部二郎写的作品，或是拍成的电影。所以直至评审开始之前，心里的空荡无底感也并非空穴来风。
虽然拿到剧本段落的瞬间，心中莫可名状地涌现出一丝仿佛与生俱来的熟悉感觉。却还是因为老毛病，在第一次试镜的时候，紧张到手心汗水冒个不停。
某一个瞬间抬头时，不小心撞上哥哥眼镜镜片后投射过来的泠然注视。
他竟然张口结舌，连刚刚烂熟于心的台词都一股脑儿地忘记。
过去整整半分钟，他才从那冰冷的注视中醒来，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狼狈的发语词。
“那个……”
见弟弟半天没有反应，只是微微张着嘴巴，仿佛回到小时候一般惶惶求助似地看向自己。
坐在折叠椅上的舞驾二郎心中也闪过一刹不忍。
“——停。”
但毕竟当着这么多人面，拜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弟弟所赐，今天开始便要身兼脚本监督与兄长双重身份的自己，自然是露出一丝一毫的偏袒都不合适。
二郎只好故作不耐烦地将卷成筒状的剧本在手掌中敲了敲，转过头，略带挑衅地看看同样坐在身边评委阵中的吉本，有些不屑地冷哼一声：
“吉本导演。”
“你如此大力推荐的人选，却好像连台词都记不住？”
二郎看着吉本说话。
可吉本却并没有看他。
他沿着吉本的目光看过去。于是他的目光便与吉本的一起，落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二郎心中叹息一声。
无论怎样否认，或是怎样对他的弟弟故意投以冰冷的眼神。
三郎也都还是耀眼的。
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他总会成为自己的目光中心。
和大多数人的目光中心。
早在幼稚园时，他就已习惯带着身后一个矮矮的小毛球一样抓住自己衣角的弟弟到处走来走去。
从游乐场到公园，从小学操场到高中篮球馆。
等到察觉过来时，自己好像已经和三郎彼此绑定，谁也没有甚至想过要思考一下是否应该分开。
从小到大，三郎都是令他骄傲的对象。
“哎呀，好可爱的小朋友！是女孩子吗？”
幼稚园放课后，二郎在一边看着三郎在家附近的公园里兴奋地来来回回玩着滑梯。周围的妈妈友们一边惊呼，一边伸手指着戴绿色小花边帽的三郎，互相热情交谈。
彼时坐在长木凳上的舞驾二郎的小短腿还够不到地面，听到这话，却也还是努力地从椅子上跳下来。他站起身，礼貌地摘下红色的小花边帽。一边鞠躬，一边在妈妈们都看不见的地方勾起嘴角。
“……是我的弟弟。”
“舞驾君，那个总跟着你一起玩的人是谁呀？”
“舞驾君，刚才那个100米竞技短跑跑了第一名的男孩子，你认识吗？”
“舞驾君……那个，可以请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就是那个在篮球馆友谊赛里投中最后制胜三分球的学弟吗？”
直到和自己同班的女子高生，紧张又有些羞涩地递出一张浅绿色印了四叶草的信封。
里面的内容不看也知。
他的心一瞬间仿佛被那盎然绿色全部浸透，却不期然地在胸膛里浅浅抽动了一下。
“呐，帮帮忙嘛。总看到他和你走在一起呢。”
女孩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们是朋友吧？”
正在一心备考，从没想过这些问题的高中三年生舞驾二郎不自觉地张了张嘴巴。
“他……”
直觉的礼貌告诉他，现在应该伸手去接过那信封。
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浓厚如蜂蜜般将他一层又一层包裹住的感情，却任性地一意孤行，再三地要他拒绝。
他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大方地伸出手去。
“你还是……自己交给他吧。”
制服扣子一直扣到第一颗的二郎歉意地笑笑，尴尬地推了推眼镜。
冷不防听到远处传来嘻嘻哈哈的零散笑声，他仿佛脑海中被刻入了第一时间便能识别出那高低起伏的笑声的代码般，条件反射地侧过脸去。
果然。
视线的尽端，就看见灿烂阳光下，正在操场上体育课的弟弟和朋友们有说有笑的笑脸。
“他……是我弟弟。”
站在对面的女孩子看着此时明明说出了拒绝话语的舞驾二郎的侧脸，却微微怔住。
他嘴里说的只是最普通不过的陈述句。
但说出这句话同时从他嘴角翘起的笑容，却仿佛被最轻盈的落日勾勒轮廓、映照得如同全部边缘都要融化在远光之中般温柔无匹的烟霞。
吉本听到这句依旧带有嘲讽的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反而站起身来，将手中剧本放在折叠椅上，径直走向了站在麦克风前的三郎。
舞驾二郎对这一举动始料未及，不由一愣。
只得呆呆地看着吉本几步走近三郎身边，似是好心安慰般拍了拍后者的脊背。
“不要紧张。慢慢来。”
听到他凑近三郎耳边低语的同时。
看在二郎眼中的吉本的手指，似乎也若有若无地在弟弟黑色修身西装包裹下、向内凹入小半个圆弧的漂亮腰线上，流连一般停留了半秒。
“再来一次。你没问题的。”
听到这话，三郎不禁感激地回头看了吉本一眼。
他的视线对上吉本的眼睛。
吉本与他相视一笑。
二郎有些发呆地看着弟弟今天来到这里之后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却不是和以往一般，只向着自己绽放。
在谁也看不到的暗处。
他不禁用力握紧手指，攥成拳头。
从自己所在的评委席，到三郎所站的位置。
也不过只有短短几步。
说来可笑。
二十一世纪，世界以物质几乎无法跟随的速度飞快发展。如今人们轻易便能彼此通话，见面，环绕地球。甚至可以随意触摸天空，游历宇宙。
哪怕是夜空中数不清的星际。
征服它们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谁又能断言，如今在这个世间。
——就再也不存在那些最遥远的距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