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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驾二三] HOMEMADE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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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SELFMADE




13.


二郎回来的时候已是晚上。

 

他疲倦地脱去了风衣和西装外套,挂上门口的衣架。

房间里漆黑一片。

 

二郎皱了皱眉。他的弟弟应该不会这么晚还出去才是。

他按下手边的电灯开关。

 

倏然亮起的灯光下,三郎正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头枕着沙发扶手,胸膛随着呼吸有规律地一起一伏。

似乎已经睡着。

 

二郎心里顿时软了下来。

他轻手轻脚地走去厨房,为自己倒了杯水。又轻手轻脚地走回来,在那个睡着的家伙对面坐下。

周身柔和的灯光,催促他如被催眠般伸出手,轻轻揽起弟弟脸上滑下的一缕碎发。

 

“唔……”

大概是被发丝拂得面颊发痒,睡梦中的三郎不由得咕哝了一声。

他睫毛抖了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哥哥?”

 

舞驾三郎下意识地抓了抓头发。

那缕不听话的碎发便再次调皮地从鬓角滑了下来,停在他额角。

 

他用半睡半醒间像是掺了黄油刚刚化开的蜂蜜般粘腻的声音,模糊不清地问道:

 

“……是你吗?”

 

“是我呀。”

二郎失笑。心想难道他的弟弟睡糊涂了。手指却又带些宠爱地将那缕头发捋上去,绕在三郎开始微微发红的耳朵后面。

“除了我还会有谁?”

 

“白天……有人过来找你。”

三郎揉了揉眼睛,撑着沙发垫坐起身来,将后背倚向沙发靠背。

“他说是你剧本的导演。”

 

二郎觉得自己眉间似乎埋着一根看不见的弦。听到这话,那根弦仿佛被人突然拨动,带着他的眉峰也下意识地蹙起:

“……吉本?”

 

他神色担忧地将水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定定地看向三郎:

“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

无论如何,三郎发现自己还是无法看着哥哥的脸,面不改色地欺骗他。

 

他只好用半只手掌掩住眼睛,揉了起来。仿佛眼睛里混进了一根过于锋利的睫毛,直到眼角都被揉得发红。

“他来找过你。我说你不在家,他就离开了。”

 

明明从小到大。

他并不是第一次对哥哥说谎。

 

 

 

三郎,三郎。

 

把自己的零用钱偷偷攒了几个月、手掌在口袋里攥出了汗水的舞驾二郎,扶正了还在上幼稚园的弟弟头顶黄色小花边的帽子。末了又用手指刮了一下弟弟沾了刚才玩的泥巴的小鼻尖,笑着揉揉他的脑袋。

 

想和哥哥一起去游乐园那边玩旋转木马,吃棉花糖吗?

 

三郎听到这话,不由得舔舔嘴唇。

 

他很想吃棉花糖。

可是他也知道,每次牵着哥哥的手和哥哥一起回家,路过转角的琴行,二郎都会情不自禁地望一眼橱窗里货架上那只黑色节拍器。

 

啪嗒。啪嗒。

节拍器来回摆动。

 

就像幼年的三郎第一次对哥哥说谎时,胸中越来越快的心跳。

 

他在脑海里羡慕地想象白花花软绵绵的棉花糖,和红红绿绿热闹又漂亮的旋转木马与摩天轮。仿佛只是这样想象一下,就已经大致体验过一样。

 

小小的三郎看着他的哥哥,下定决心用力摇了摇头。

三郎不……不想的。

 

 

……是吗。

二郎有些失望地垂下脑袋,穿着赭红色小皮鞋的脚踢开了路边一颗灰色的小石子。

那三郎……有没有什么其他想要的?

 

三郎很心慌地吮了吮手指,急急忙忙地把另一只热烘烘的小手塞进哥哥的手掌里。

没、没有什么特别的。

 

好吧。

 

两人不一会儿便走到了转角那家琴行。

二郎习惯性地向橱窗里看了一眼,见到那只节拍器,突然眼睛一亮。

 

那你……等我一下。

 

……好的。

哥哥。

 

 

 

三郎,三郎。

情人节收到这么多情书,哥哥是不是很厉害?

 

是呢。

哥哥。

 

三郎,三郎。

隔壁班的女生向我告白了。人看起来还挺可爱的,性格也不错。

你觉得我要不要交往试试看?

 

……可以吧。

哥哥。

 

三郎,三郎。

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诶,和我的大学不在一个城市……

长这么大我们还是第一次分开呐。会不会很想哥哥?

 

还好呀。

哥哥。

 

三郎,三郎。

啊,在这座城市找到工作了吗?

那正好,要不要跟我一起住?

哈,和哥哥一起生活,会不会觉得有点恶心啊?

 

……有一点啦。

笨蛋哥哥。

 

 

 

啪嗒。啪嗒。

 

在最开始的幼年时代快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心跳里。

在流逝的时光里那些对哥哥说出的无数个谎言中。

 

舞驾三郎终于慢慢变得平静,也平稳。

 

说出谎言的同时。

再也不会慌张。

 

他从来都会低下头,轻轻笑笑。

仿佛不看对方的眼睛,才敢把那句忐忑的谎言说出口。

 

 

 

三郎,三郎。

其实我的剧本也没什么好看的……电影也一样,都是些老套又晦涩的东西。

而且被弟弟看到,好像也很尴尬。

不如以后在工作上,我们就互不干涉吧?

 

他低下头,轻轻微笑。

一如往常。

 

……好啊。

哥哥。

 

如果你,这样希望的话。

 

 

 

手指动了动,突然被睡裤口袋里什么尖锐的东西戳中了手心,让沉浸在回想中的三郎很是疼痛了一下。

 

他抬起头来,呆呆看向二郎的眼睛。

 

嘴巴翕动,张开又合上。

似乎有无数话想要说出口,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发语词。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过了好半天,他才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这一次,他没有低头。

而是径直看着二郎的脸。

 

“梦见我们去看电影。”

 

二郎失笑,心想弟弟的脑回路果然不是自己能够理解。

“不是之前才去过一次?”

 

眼前这个人一脸欲言又止,看上去委屈得像是快哭出来一样。他原本担心得很,以为弟弟想要说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语,没想到竟是这样不相关的内容。

 

三郎摇摇头。

手掌塞进睡裤的裤袋里,眼睛却没有移开。

 

“——你的电影。”

 

 

 

二郎原本上翘的嘴角突然僵在那里,机械地抖动了一下。

 

他伸出去本来打算和小时候一样揉揉弟弟脑袋的手,此刻也停在半空中,像是一支离弦后失去方向而不知所措的箭矢。

 

“……什么?”

他顿了半晌,才勉强能用发涩的声音挤出一个句子。

 

“我说,我想和你一起看电影。”

 

三郎用手指抚摸口袋里那件东西的形状,用那尖锐的角不断刺痛自己的手指尖。

似乎此刻更强烈的痛觉刺激,会稍微减缓一些那即将到来的更令人难以承受的精神刺激般。

 

“看你的电影。”

 

他仰着脸。

脸颊轮廓在灯光下被镀上一层绵软细碎、轻盈而又粘稠如融化的液体般流转的金黄色光芒。

柔和到令人想要触碰。

 

“……哥哥。”

 

 

 

舞驾二郎尴尬地缩回了手。

 

“……三郎。”

他双手抱起胸,防御一般向后拉开自己和弟弟的距离,靠在沙发上,表情也迅速换上了平日工作时的一丝不苟:

 

“这个问题,我们以前已经讨论过。”

 

三郎点了点头。

然而眼睛里却含着不合规矩的期待。以及一点二郎都无法解释的、黑得令人发怵的光亮。

 

“……不行吗?”

 

他舔了舔嘴唇,微微垂下眼睛。

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

 

灯光下,二郎近乎可以看清那些末梢微微上翘的尾端。

而面前坐在沙发上的弟弟,此时正看不清表情,低声地用几乎是吸气一样的声音,轻轻问他。

 

“不行吗……?

 

连他的声音似乎都被裹上那样一层黏软的光。

 

“……哥哥?”

 

 

 

望着将弟弟仿佛被光芒晕开一般的轮廓边缘,舞驾二郎就快要本能地说出口一些话,答应对方什么时。

几乎同一时刻,他也突然清醒过来。

 

那种瞳孔里闪着光泽的黑。

以及诱惑一般同样湿润的颜色。

 

距离心脏最近的那根神经,猛地抖动了一下。

再次扯动他眉间埋着的那根弦。

 

他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像是再在弟弟面前坐着便会窒息一般。

 

“我说过,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二郎急忙站起身,伸手用力扯松了领带,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什么似地将它丢在一旁的沙发上:

 

“工作上——互不干涉。”

 

他慌乱地后退了几步,靠近自己书房的门前,手指握上银色的门把。

 

仿佛只有退回门后那个肆无忌惮却无坚不摧的秘密世界,才是自己在恍惚中失去控制前,从从眼前弟弟那副他无法解读却又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的情绪下脱离的最好退路。

 

二郎匆匆打开书房门,逃也似地走进去。

 

掩上门前,他从门缝中露出的身影背对着客厅。

从三郎的角度,那背影看上去竟有些被逼到角落的困兽般颓然。

 

同样颓然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三郎。你还记得吧。”

 

不会进入这个世界。

 

“……你答应过我的。”

 

这个只有在这里,我才可以对你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世界。

这个全世界的人都可以观赏评价,唯独对你无法公开的秘密世界。

 

——你明明答应过。

 

 

 

咔嗒。

房门关上。

 

隔绝两处空间。

 

而坐在沙发上的舞驾三郎埋在睡裤口袋里的手指,突然再次被那尖锐的角狠狠扎痛。

他低下头。

 

像是过去每一次对哥哥说谎一样。

舞驾三郎在二郎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地笑起来。

 

“……我知道了。”

 

 

 

回到房间里。

三郎仰躺着,将自己摔上背后的大床。

 

隔着自己房间紧闭的房门,他想象着坐在书房里的二郎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午夜,抿着咖啡,手指轻动,那些禁忌又吸引的文字便如只在夜间歌唱的鸟婉转倾诉的乐曲,从轻微敲击键盘的声音中缓缓流出。

 

其实,即使在同一片屋檐之下。

他和他之间也隔着无数道门与墙。

 

他的哥哥看不见自己。

 

二郎站在那么闪耀的遥远的地方。

杂志上。灯光下。片场中。

 

永远看不见自己。

 

人生无数棋局里,名为兄弟的这盘棋。

舞驾三郎从未有过,胜出的可能。

 

 

 

黑暗之中。

他伸出胳膊,将手掌举起。

五指张开,在黯淡的星光下仰望自己手心的纹路。

 

白天那个人的话好像仍然响在耳边。

 

三郎,三郎。

你难道不想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无视这些繁冗的规矩,挣脱这个令人窒息的社会?

 

想要获得机会。

首先你要成为能站进那个世界里,和他一起被相提并论的人。

 

 

 

三郎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抚摸着掌心,从名为命运线的顶端,一路划至底端。

 

如果一生只站在弟弟的位置,哥哥便永远看不见自己。

如果一生都走不进对方的世界,哥哥便永远不会直面自己。

 

 

 

想要了解他的世界吗?

想要打破现状吗?

 

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三郎腾地翻了个身。

 

他抓过放在床头的手机,从睡裤的口袋里掏出那张用极硬的纸片印刷、边角尖锐的名片。

手指飞快地动了动,他将对方名片上的mail地址输入收件人栏,简单打了几个字。

然后闭上眼睛,用力按下发送键。

 

仿佛已经犯下不可逆转的错误。

也仿佛从经年桎梏中如释重负。

 

他叹口气,索性懒得再思考下去地将手机丢在一边,自暴自弃地把脑袋埋进松软的羽毛枕头里。

 

 

 

当机会降临面前。

令你可以摘下他的面具、走进他的世界里时。

 

——不要让它溜走。

 

 

 

 

 

 

叮。                                                                                  

 

在东京另一头,吉本荒野的高级公寓里。

手机屏幕的亮光映照出他正缓缓上扬的唇线。

 

“来自:未知联系人”

“……我改变主意了。”

 

 

 

舞驾三郎闭上眼睛。

 

他抽了口气,将眼前东京色彩斑斓的世界统统沉进深暗的海,也将自己浸入那个刚才没有做完的梦境中。

 

 

 

人生就像西洋棋。

然而棋局并不止一盘。

 

在这盘尚未开局,即将拉开一幕谁也不知情节会如何发展的黑白纵横之上。

白色的骑士已经先行一步,破众而出。

 

落子无悔。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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