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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SELFMADE
12.
听到这里，一直抱着胳膊背靠二郎书房房门的吉本，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三郎也在此时睁开眼睛，努力摆出一脸要下逐客令的冷漠表情：
“所以，他不想……”
“——你竟然觉得他不想？”
吉本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三郎的话。
“这是我今天听过的最好笑的话。”
他微微调整姿势，露出背后房门的银色把手。目光扫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又回过头来看面前的三郎。
“你们两个不愧是兄弟。虽然性格相差万里，但感情思考回路却惊人的一致。”
三郎张口刚要反驳，却被吉本伸出一只手指点在半空中而制止：
“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
“我和你哥哥合作多年。你们这种人会怎样思考，如何行动，我了如指掌。”
三郎突然想起那期杂志。
他的哥哥在杂志的访谈里说，没有人比吉本导演更明白我想要表达的东西。
“……哪里好笑了？”
他像是突然回到一无所知的学生时代。面对眼前这位号称自己无所不知的感情教授，不合时宜的求知欲突破上限，非常想要刨根问底，探个究竟。
“你想知道？”
吉本勾起嘴角，后背离开倚着的房门。
他的手指落在房门的把手上，轻轻按下去。
“哥哥说过他的书房不可以随便进——”
没等三郎把接下去的句子说完，只见吉本已经打开了房门，侧身悄然地滑入门里。
他似笑非笑的半张脸掩在门后，伸出手来，对着三郎轻轻勾了勾手指。
“真的想知道，就跟我来。”
三郎一句话也说不出。
然而身体却像听令于吉本的提线木偶，忽然鬼使神差地从猫脚椅上站了起来。
一步。
又是一步。
迈向那扇被哥哥禁止进入、而此时却被吉本邀请入内的，充满诱惑的书房门。
也许比起理智。
他的身体要更加原始而迫切地渴望着自己的哥哥。
短短几步的距离，仿佛跨越恍惚的异空间。
回过神来时，三郎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二郎的书房里。
他有些手足无措，却又找不到什么合理的借口走出门去。
只好呆呆站在门边，默不作声。
面前的室内摆设他在偶尔路过二郎书房门口时便看过。只是再简单不过的木质书桌，电脑，散落了一屋子乱七八糟的各种书籍，以及在房间角落里和书桌上一叠叠堆得极高的手稿。
吉本半掩起身后的门，笑着看向一脸不解的三郎：
“你看，你还是进来了。”
“……”
“他不想你做的事，你现在不是也做了？”
“那是因为……”
三郎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借口。
只能傻傻站着。
因为……什么？
因为哥哥不在家。
因为哥哥不会知道。
因为这也是自己家的一部分。
因为是吉本让他进来。
因为他找得到借口。
因为——他想。
急切而渴望地想。
“既然有些禁忌在你心中可以被打破，那为什么其他的你却一定要乖乖遵守？”
因为我——
三郎本能地想要回答，却在那个答案脱口而出之前戛然而止。
他的表情渐渐变得惊讶。
“……因为你害怕。”
吉本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回响，震痛三郎已经很是脆弱的鼓膜。
“你害怕自己只能押上所有赌注的这唯一一次，会换来一个不被爱的回应。”
“我——”
三郎语塞。
“既然你哥哥不在，你就可以偷偷进来他的书房。那么到现在为止，你已经有过无数次机会趁他不注意，偷偷看他的剧本和电影。”
“他的剧本改编的小说，你家门口书店里还在架。他的剧本拍成的电影，你每天路过的音像店里就有出租。”
“然而你却异常地乖。”
“乖到从不反抗，无条件地遵从他单方面提出的这些毫无道理的约定。”
“——为什么？”
吉本继续说下去。
“答案也一样。因为你害怕——在他那些剧本和电影里，会找到一个和自己所想的不相符的事实。”
吉本走上前，从二郎的书桌上拾起一沓剧本手稿，不由分说地塞进还愣在一旁的三郎手中。
“可是，依我对舞驾二郎的了解。”
“你根本就不需要害怕这些。”
吉本拍拍那些满是文字的纸，随后张开双臂，夸张地用怀抱指了指整间书房：
“我可以肯定。”
“你在他心里，必然非常特别。”
“特别……？”
在吉本如娴熟政客般接二连三自问自答的激烈言说中，三郎感觉自己连手指都有些发抖。
他并不敢看向手中那些手稿。
像是手里捧着的不再是打印纸，而是脆弱易碎的潘多拉之盒。其中藏了无数危险的密码，破解之后便会造成不可逆转的人间灾难。
他语声发涩：
“……比如？”
“比如，你的哥哥可以向全国乃至全世界、无论男女老幼陌生观众，毫无顾忌地公开自己的剧作和电影内容。”
“可却唯独要对自己的弟弟保密？”
“难不成那其中有什么所有陌生人都可以看，却唯一不能对自己弟弟言说的东西？”
吉本用手指挑起桌上散落的一张纸，捏起来，另一只手指尖将那纸面敲打得发出清脆啪声。
“我要是你，一定会觉得很好奇。”
三郎觉得脑海轰鸣，词汇匮乏。
只得沉默。
“比如，我们都知道若要保守秘密，最佳做法就是从自己这个秘密源头开始销毁封存，不被别人发现。”
“而不是反其道行之，和别人做出一些自己都不确定对方会不会遵守的约定，然后再美其名曰让他们‘帮助’自己保密。”
吉本晃了晃手中的打印纸。
“相信我。”
“这样做的人，永远都不是真的想要保守秘密。”
“他们只是出于某些原因，无法自己坦白，不得以只好使用一些冠以秘密之名的手法，如同等待被正确的钥匙开启的密码锁，好让那些特定的人自己发觉秘密所在。”
他的声音沉了半调，突然说出那句近乎绝杀的台词。
“就好像一个充满诱惑，吸引人一步步接近的陷阱。”
“他如果不想让你看到自己的作品，就不会将作品发表，还广而告之地拍成电影。”
“他如果不想让你进来自己的书房，就不会时常在家里办公，书房门还整天从不上锁。这样直白地留下一屋子没收起来的书稿，以及连密码都不设的电脑。”
“他如果想要和你划清界线，那么既然做出了工作上互不干涉的约定，他就不应该首先以你作为灵感，将你和他自己的工作融为一体。”
吉本手指一错，将手里那张纸面翻转过来，内容冲向三郎。
三郎情不自禁地扫一眼。
那张纸上打印的剧本内容被人用笔大段大段地划掉。反而旁边的空白处，有用红色记号笔匆匆写下并用一个极大圆圈圈起来的手写字。
他看着那个鲜红刺眼的词汇，喃喃将它念出声来。
“——凝望。”
“先打开盒子的人是谁。先破坏约定的人是谁。”
吉本将那张划掉许多原本的内容，却在旁边写了大大的“凝望”二字的纸，缓缓放在三郎手里那叠打印纸的最上方。
“一直以来表面说着立入禁止，其实内心却希望对方能够跨越界线的人，又是谁。”
吉本淡淡一笑，深深注视三郎的眼睛。
只见三郎后退了两步，有些站立不稳地靠在了书房墙上。
吉本看看手表。
步调把握得刚刚好。
虽然对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矛盾地固执,但他多年以来，已经摸透应该如何应对舞驾家的哥哥。所以自然弟弟也不在话下。
整个过程进展仍算顺利。
和拍摄电影的手法一样，先抑后扬。最终的目的已经达到。
现在已经不早，距离舞驾二郎临近发现自己无故迟到也已经时间无多。
吉本拉开书房门。
他清清嗓子，开始对这出自己意料之中完全按照剧本发展的好戏，展开盛大高潮前的最后收尾：
“三郎。”
“——你有没有想过要打破现状？”
打破现状？
三郎此刻脑子里都是无数看不懂的字符四处飞舞，早已嗡嗡叫着占满他的脑海。
这个人说话时而道理浅显，时而高深莫测。
他已经无法揣摩到底是哪一种。
“你难道不想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无视这些繁冗的规矩，挣脱这个令人窒息的社会？”
吉本将他手中那叠打印纸接过来，原样地放回书桌上。
他轻轻牵着似乎已经失去思考能力的三郎的手，将还沉浸在Shock中的他带出了二郎的书房，关上门。
他扶着他的肩膀，让肩膀还因为破坏了与二郎间的约定而微微紧张地发抖的对方，在那张客厅的猫脚椅上慢慢坐下来。
“你要学会主动追求你想要的。”
吉本站在三郎面前，手指上移，再次缓缓抚摩过对方的脸。
如果是真正想要的。
就要这样握进手里。
“——这才是长大。”
外面时近正午，阳光明媚。
三郎却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倒转去了晚上，周围颜色已经一片漆黑。
“当机会降临面前，令你可以摘下他的面具、走进他的世界里时。”
吉本半蹲下来，握住三郎有些发凉的手。将自己那张刚才被遗忘在椅子靠背上的名片，再次塞进对方手里。
“不要让它溜走。”
“想要获得机会。”
“首先，你要成为能站进那个世界里，和他一起被相提并论的人。”
当你终于有勇气能够直视他的眼睛，质问那些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无法说出口的问题时。
他也将给你一个满意答案。
“而我，”
吉本拍拍三郎，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已经因为承受了过多惊讶而休克。
他站起身，极为绅士地浅浅欠个身，谢幕一般走向玄关。
“就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三郎好像没听到，又好像已经无声应允。
他整个人仿佛被石化一般，手指僵硬地捏着吉本的名片，仍坐在椅子上发愣。
吉本打开了大门。
胜负已定。局面明朗。
想象一下今后舞驾二郎可能会有的反应和表情，他心中就觉得十分愉快，有趣至极。
迈出这间充满望向自己所爱的人的面孔的房间前，他最后一次看向那个被阳光整个浸透了的人影。
用仿佛催眠般最具诱惑力的声线，低声重复着什么。
在第无数次胜利的结局之后，他反而还要书写一个最后也是最引人入胜的悬念。
没有办法。
谁让自己是媒体口中那个“目前日本业界最不按常理出牌的导演”。
——想要了解他的世界吗？
敝姓吉本。
你哥哥剧本的导演。
名片上有我的号码。
若你决意已定，记得联系我。
TBC